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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他所知,虞老爷子为人和善,当家后,便已将家法废除了。

虞念卿根本不知虞家的家法是甚么,被宋若翡问住了,是以,胡编乱造地道:“家法便是要事事以家主优先,家主说甚么,定要遵从。”

宋若翡气定神闲地道:“念卿编造的是家规,并非家法。”

虞念卿板着脸道:“家主说甚么,定要遵从,所以家主说有家法,便有家法。”

宋若翡咄咄逼人地道:“所以家法为何?”

“将右手伸出来。”见宋若翡听话地照做了,虞念卿拍了一下宋若翡的掌心,“这便是家法。”

宋若翡失笑道:“这不像是家法,更像是过家家。”

虞念卿气呼呼地道:“你……不知好歹的狐媚子,我倘若使出真正的家法来,恐怕会把你吓个半死。”

宋若翡瑟瑟发抖地道:“我好害怕。”

虞念卿正眉开眼笑着,忽而被宋若翡戳了下面颊,即刻警告道:“狐媚子,不准对家主动手动脚。”

“是,娘亲遵命。”宋若翡正色道,“你既然同意了,我今日便同于姑娘说要与她一道出资修桥铺路。”

“嗯,爹爹生前便常常做善事,修桥铺路便当是继承爹爹的遗志,为爹爹积阴德了。”提起爹爹,虞念卿有些想念爹爹了,爹爹走时乃是初夏,而今已是隆冬了,能呵出白气来。

他扯了扯宋若翡的衣袂:“过年前,我们再去看望爹爹一次可好?”

“好。”宋若翡觉察到了虞念卿低落的情绪,伸手将其揽入了怀中,轻抚着背脊道,“有我陪着你。”

脂粉气霎时扑面而来,无孔不入,虞念卿顿生恍惚,回抱了宋若翡:“狐媚子,别离开我。”

即便对不起娘亲,他仍是希望这狐媚子能陪伴于他左右,他已在不知不觉间,对这狐媚子产生了依赖。

待虞念卿平复了情绪,宋若翡推开虞念卿,拉去锦被,解下虞念卿双足的包扎,细细端望着暴露出来的双足。

这双足大体已痊愈了,不再是鲜血淋漓,可见白骨的惨状了。

是苍狴将虞念卿害成那样的。

对于苍狴,宋若翡当然是怀有怨恨的,但因为苍狴自戕了,怨恨自是随之消弭了。

可一见柔嫩的新肉,那分明已消弭的怨恨陡然复苏了。

“还疼不疼?”他软声问虞念卿。

虞念卿答道:“不疼了。”

宋若翡建议道:“我扶你下床榻走走可好?”

“嗯。”虞念卿自从四日前被宋若翡背着回了虞府后,便被宋若翡盯着,再也不曾下过床榻。

宋若翡为虞念卿穿上衣衫、足衣、靴子,才将虞念卿从床榻上扶了起来。

虞念卿有点不适应,且双足气力不足,整副身体的重量都交予宋若翡了。

宋若翡感受着虞念卿的体重,朝着虞念卿道:“慢慢来。”

他扶着虞念卿从卧房走到了花园里头的八角亭中,让虞念卿坐下后,问道:“还好么?”

“不妨事。”虞念卿打了个哈欠,“就是没睡够,有些发困。”

宋若翡戳了一下虞念卿的脑门:“谁教你熬夜看话本了?”

虞念卿理直气壮地道:“是家主我教我熬夜看话本了,怎地了?”

宋若翡附和道:“好好好,家主英明。”

今日难得风和日丽,他让小厮送了都匀毛尖来,与虞念卿坐在八角亭饮茶。

日光斜斜地射入八角亭,洒了一人一妖满身。

虞念卿呷了一口都匀毛尖后,倒在了宋若翡腿上,懒洋洋地道:“狐媚子,我困了,你这腿借我睡一会儿。”

宋若翡并未反对,一面饮着都匀毛尖,一面轻拍着虞念卿的后背,犹如在哄小婴孩似的。

他若是能顺利地得到渡佛草,将虞念卿的灵根与自己的妖丹、尾巴彻底治愈,他若是能恢复男儿身,他若是能娶妻生子,他的儿子是否会与虞念卿一般模样?时常与他斗嘴,偶尔向他撒娇?

这之前,他一直认为自己能得到渡佛草便是万幸了,不敢奢望能捡回一条性命,毕竟他远非魔尊谢晏宁的对手,但他此刻却莫名其妙地想活下来。

这之前,他对于男女之事一点兴致也无,更不曾想过娶妻,但此刻他却莫名其妙地想娶妻生子。

不过他若是恢复男儿身,虞念卿会作何感想?会吓一跳罢?

到时候,他可向虞念卿坦白其实他夺了狐妖宋若翡的舍。

他正展望着将来,蓦地听见虞念卿含含糊糊地说着梦话:“娘亲,是我害死你的,你要是不生我,你就不会死了,对不住。”

唉。生产对于女子而言,无异于去鬼门关走一遭,走不出鬼门关的女子不计其数,这并非虞念卿的过错。

他一低首,见虞念卿紧阖的双目中溢出了眼泪来,以衣袂擦拭着那眼泪,哄道:“念卿莫哭。”

虞念卿猛然抓住宋若翡的手,蹭了蹭:“娘亲,我想你了。”

——这是虞念卿第二次将宋若翡误认为他的娘亲。

宋若翡柔声道:“念卿,娘亲亦想你了。”

一个时辰后,虞念卿方才迷迷糊糊地醒来,他一睁开双目,发现双目较之前更难受了些,并未在意。

“睡醒了么?”他听见宋若翡对他道,嗓音温柔至极。

他仰望着宋若翡,反应了良久,才意识到自己正躺于宋若翡的腿上。

对了,他睡着前说要向宋若翡借腿睡一会儿。

他当即直起身来,对宋若翡道:“还你。”

宋若翡揉着自己被压麻的双腿,抱怨道:“小念卿借了我的腿不给些好处么?”

“就不给你。”虞念卿赖皮地向宋若翡吐了吐舌头。

宋若翡不满地道:“小气鬼。”

已是午膳时分了,宋若翡命人将午膳送到这八角亭来。

虞念卿一手托腮,一手执着竹箸,吃下一块最先端上来的梅子糖醋小排,道:“我卧床多日,耽误了修炼,明日起,我会好好修炼的。”

“再休息几日罢,毋庸操之过急。”不知为何,尚未出虞府,更未启程,宋若翡却留恋在虞府的时光了。

纵然出了“虎皮女”与“苍狴”这两桩案子,不算太平,纵然要日日涂脂抹粉,做女子打扮,但他喜欢这样的时光——被需要的时光。

上一世,除了阿兄,无人需要他宋若翡,所有人需要的都是他的阿兄宋若素。

随着时光的推移,他已慢慢地变得很少想起阿兄了。

阿兄会如何看待这件事?阿兄会怎样做?阿兄是不是会做得比他更好?

诸如此类的想法已渐渐地离他远去了。

他是独立的个体,他是宋若翡,他不是阿兄,他不必想阿兄会如何如何,他该想自己想如何如何。

“多谢你说喜欢我胜过阿兄。”这其中有大半是虞念卿的功劳。

“啊?”虞念卿听宋若翡如是说,顿了顿,竹箸尖的一块香煎鲫鱼跌落了下去,他回忆了一番那一日的对话,才道,“你已觉得自己及得上你阿兄了?”

“我不知自己是否能及得上阿兄。”宋若翡释然地道,“但我已学会不将自己与阿兄做比较了,阿兄便是阿兄,我便是我。”

虞念卿故作老成地摸了摸宋若翡的发顶:“狐媚子,你长大了。”

宋若翡含笑道:“矮矮小小的小念卿何时能长大?”

“你……”虞念卿收回手,瞪着宋若翡道,“狐媚子,你总是戳我的痛楚,我太可怜了。”

“对不住。”宋若翡夹了一块牛腩莲藕汤中的牛腩送到了虞念卿唇边,“当我向你赔罪了。”

虞念卿就着宋若翡的竹箸,小口小口地吃着牛腩,舌尖理所当然地触到了竹箸。

牛腩被他含入了口中,他突然鬼使神差地想道:这竹箸乃是宋若翡的,宋若翡的唇舌必然亦接触过竹箸,故而,我的舌尖间接接触到宋若翡的唇舌了。

紧接着,他顿觉自己的舌尖发烫,整张面孔红了一大片。

宋若翡不明就里地道:“念卿,你怎么了?”

“我无事。”虞念卿埋首用着午膳,一言不发。

宋若翡生怕虞念卿伤后初愈,着了凉,为虞念卿披上了一件披风。

他的指尖不慎蹭到了虞念卿的后颈,虞念卿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真是凉着了么?

但凉着了为何会脸红?

他百思不得其解。

用罢午膳,他将虞念卿扶回了床榻上躺着,而他自己则往刘府去了。

于蓉娘正与负责桥梁施工之人说话,见宋若翡来了,便让这人先回去了。

宋若翡直截了当地向于蓉娘说明了来意,于蓉娘笑道:“多谢虞夫人与虞少爷的善心。”

眼前的于蓉娘与之前的于蓉娘相较,已是脱胎换骨了,不再是低眉顺眼,须得看刘举人脸色的妾室。

宋若翡不放心,问道:“苍狴咬了你一口,如今苍狴已然亡故,你可有何异样?”

作者有话要说:  “君生我未生”出自唐代《铜官窑瓷器题诗二十一首》,作者不详,全诗如下: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恨不相逢未嫁时”出自唐代张籍《节妇吟·寄东平李司空师道》,全诗如下: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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