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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楚慎行这话,秦子游揉一揉眼睛,显出几分赧然。
因这动作,成年人的宽大衣袍从他肩头滑下一些。
秦子游下意识抓住袍子边角。
抓住之后,又懊恼:自己来这一遭,想来,是对先生多有打扰。
他胡思乱想,手上将袍子从自己身上扯下来,欲要仔细叠好。而后再说一句,今日实属意外,往后不会有此类事发生。
但想好的事情只做到一半。
小皇帝被人糊弄了六年,一样是被人伺候了六年。
那位被杖杀大太监生前也算全心全意,想把秦子游养成指鹿说马、认为一个鸡蛋一两银子的废物。
楚慎行回来之后,知道教小皇帝读书习武。却不曾想到,离了伺候的宫人,连叠一件衣服,对小皇帝来说都颇为辛苦。
他见秦子游专注应对手中衣裳,想要理顺其中的边边角角。可无论怎么做,都总弄出新的褶皱。
小皇帝显然心急了。但他心急,手上依然稳重。抿着嘴巴,看着手中一件长袍,好像那是什么珍重之物。
楚慎行慢慢笑一下,说:“子游,外间冷,你便披着这件袍子回去吧。”
小皇帝回身看他。
楚慎行起先不曾察觉自己方才的“僭越”。是在对上小皇帝视线中的一点诧异之后,他才恍然:我竟然唤了陛下的名讳。
还是以一种非常亲昵、自如的态度。
楚慎行的笑意一点点收敛。灯火跃动,他和小皇帝对视。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宫人在外,他的剑就在手边。
楚慎行以一种不以为意的态度,想:小皇帝若不仅仅是从那零星几本书里,读懂了周公成王的典故。另有吴越旧事,一样被他知晓。他待我的这些尊重,像是那些门客说的一样,一分真心,九分利用。
那听楚慎行这样“犯上”,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总要遮掩不住真正态度。
他的目光落在小皇帝面上。
楚慎行也说不清,自己更愿意从秦子游的神色中分辨出什么。
生气?
不在意?
甚至……高兴?
楚慎行前面思量时,不曾想到第三个答案。但他见到一点笑从小皇帝脸上绽开,小皇帝的眉眼里都是松快。楚慎行这才意识到,原来秦子游有可能因为自己直唤他的名字而欣悦。
“先生,”秦子游叫他,依然显得恭敬,可这恭敬之中,又多了一点此前不曾有过的、这会儿谨慎试探的亲昵,“阿爹阿娘去后,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么唤我了。”
楚慎行哑然。
半晌,他才说了一句:“原来陛下会管先皇、先皇后叫‘阿爹’、‘阿娘’。”
秦子游说:“阿娘说了,这样才亲近。”说着,又笑一下,“不过也只能私下里这么叫。”
楚慎行听了,倒是不意外。
先皇从皇子到登基的一路,一样被天下人津津乐道了许多年。其中,被说起最多的,总有先皇后与先皇共苦的那几年。
有这样的过往经历,无怪先皇后成了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之后,仍然用民间母亲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儿子。
“如此。”楚慎行颔首,再重复:“陛下便去睡吧。”
秦子游抱着他的衣服,似比平日活泼大胆一些,问:“如今只有我与先生二人,先生可否再唤我一声‘子游’?”
他这么说,显得很期待。
楚慎行看到小皇帝紧绷的肩膀,还有微微睁大的眼睛。
他想说“你是一个皇帝,怎能如此示弱于臣下”。但他张口时,叫出的却是“子游”。
小皇帝面上的笑意更大了。好像是两个字,就打破了他和楚慎行之间的某种隔阂——当然,楚慎行此前并未感受到这份“隔阂”——如今近乎是跳起来,嗓音清脆,说:“先生也早些睡!”
楚慎行失笑,回一句:“我知晓了。”
小皇帝便披着他的袍子,一溜烟地离开。
他走到屋门前时,楚慎行已经低下头,取来一份新的折子。
但秦子游又叫他一声,“先生?”
楚慎行抬头。
秦子游问:“我往后睡不着时,还能来找先生吗?”
楚慎行看他,觉得当年群雄逐鹿,太`祖皇帝最终将这锦绣河山收入囊中。几代之后,继承这片江山的子孙却完全不同。
兴许是年岁太小。在楚慎行眼里,此刻的秦子游不说能否成为“猎人”,他甚至更像是一只小鹿。
有在烛火之下,透出一点浅棕色的眼睛。眼角显得圆润,信任又放松地看着自己。
楚慎行笑道:“寻常这个时候,我已经出宫了。”
秦子游听了,恍然,但也遗憾。
楚慎行说:“若是我未出宫的时候,你想来,便来吧。”
秦子游眼睛亮了亮,说:“是,先生。”
他终于离开了。屋门重新关上,这片不大不小的空间中,只余下楚慎行一人。
楚慎行提笔,在手边折子上落下批语。过了许久,手边批好的折子垒成一个小摞,烛芯要被淌下来的蜡浸没其中。灯火愈暗,楚慎行站起身,要挑起灯花。
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直在笑。
外间的雷声早已停下。仍有细微雨声,落在楚慎行耳边。
烛光重新明亮,楚慎行再坐于案前。
他的唇角原先已经压下一些。但再提笔时,他又想到小皇帝披着自己的袍子,一面推门,一面回身看来。
灵秀机敏的孩子,把他当做整个世界。
无比珍重,无比信赖……
楚慎行的唇角又勾了起来。
……
……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到入冬时,楚慎行在福宁殿留宿已经成了“惯例”。
名义上,是秦子游如今也读了些书,知晓是非,那就可以开始接触朝堂事。脑子里有再多圣人言,也比不过亲眼看看自己掌下这片江山在发生什么。
一旬当中,总有半数日子,楚慎行是不回府的。
而这半数当中,又有半数,小皇帝会与楚慎行共寝。
这起先是意外。
秦子游白日功课多,晚上再强撑,偶尔也还是要打瞌睡。
楚慎行看在眼中。最先,他会让开始困倦的秦子游回去睡。但有一日,小皇帝嘴巴上应得好好的,到后面,头一歪,就直接靠在楚慎行肩膀上睡着。
楚慎行看在眼里,颇有些哭笑不得。
他一面觉得,小皇帝的勤奋,是好事,也是应该之事。秦子游此前荒废了六年,这就让他必须付出远胜于旁人的努力。
一面又觉得,累成这样,又何必叫他呢?
在自己这边睡下,好歹能多歇一些时候。
所以楚慎行未叫醒秦子游。
他把小皇帝抱到床上。
摄政王也不是伺候人的主儿。他觉得秦子游需要多睡,那就多睡。至于睡得舒不舒服,就是在不在楚慎行的考虑之列。
当年他与异族作战,动辄追击百里。北风卷地,百草尽折,八月飞雪。这样的环境,楚慎行一待,就是六个年头。
大多时候是来不及驻扎的。累到极致,也不过睡在马肚下。
而今归京,秦子游有锦榻躺着。在楚慎行看,就很足够。
他给小皇帝拉上被子。往后,就又去案边,继续批完今日的折子。
摄政王勤勤恳恳,愈发觉得,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差事。
他开始琢磨:如今子游与我论事,已经能说出一些道理——既然这样,不若捡一些无关紧要的奏本,让子游来批?
想到这里,楚慎行精神稍振。
这也算是幼帝亲政的重要一步了。
楚慎行心头计较一番,慢慢琢磨出一个章程。
等有了完整主意,折子也算批完。
楚慎行吹了烛火,欲要安寝。
可他上了床,却觉得不对。
黑暗里,摄政王睁开眼睛。
他听到一点很细微的声音。
楚慎行往声音的方向看去。
屋内阒黑,他分辨不出小皇帝此刻的面色。但从那一点隐约的响动来看,这会儿,子游似是不好受。
楚慎行记起:是梦魇。
秦子游第一次在夜半出现,就是因为他做了噩梦。加上那天外间雷雨交织,小皇帝属实惊骇,以至于跑到摄政王这边,想要确认,自己是真的安全。
楚慎行由此知晓此事,但他此前也未曾多想。一定要说,楚慎行恐怕是抱着一个念头:那晚之后,子游多半是不会再做噩梦了。
但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
楚慎行去叫秦子游。
他握住少年肩膀,晃一晃:“子游?子游?”
少年惊叫一声,猛地坐起。
醒了之后,便是茫然。
直到楚慎行重新点了宫灯,昏黄光色之下,楚慎行看到小皇帝惨白的面色,额头上细密的冷汗……同时,秦子游看到楚慎行在自己身前。
秦子游小声确认:“先生?真的是你吗?”
楚慎行说:“是我。”
秦子游却似仍然不信。
他手指颤动一下,仿佛要有动作。往后,却又迟疑。
楚慎行察觉到。
他开始觉得,小皇帝这是心疾。
在楚慎行还是晋王世子的时候,他就听父亲说过此类事。
在外征战多年的将领,回到家中,反倒无法适应。
将领会如此,士卒同样如此。他们睁开眼睛时,知道自己身畔是家人。闭上眼睛,就又回到从前的兵戈撞击之中,夜夜征战,杀伐不休。
便是楚慎行,在刚从塞北回来的一段时间,也时时做梦。
在楚慎行想来,小皇帝的经历,于此有类似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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