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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极恶凰曾是妖界战神,出身望族西陵氏,以战功封侯,曾几何时,“羽衣侯”三个字所向披靡,代表的是妖界不败的传说。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头顶那只魔气四溢的血骨凤凰,任何人都无法将他和当年意气奋发的战神联系起来。

凰翎尽淬成魔骨,不复当年羽衣侯。

劫海活狱中的百年炼狱,没有洗去罪孽,反而磨练出一身的暴虐狂戾。

见到崔绝,六极恶凰一声啸唳,火浪爆涌,直扑崔绝面门。

“放肆!”阴天子沉喝,一把将崔绝搂入怀中,抬手挥出,黑色死气海翻滚而上。

两相冲击,死气澎湃,浩瀚无边,顷刻间扑灭火浪,继而乘风腾起,追击上去。

六极恶凰迅疾后撤,借被火光映红的浓云蔽身。

阴天子站在漫天迸射的火灰中,一手搂着崔绝,另一只手护住他的头发,低声道:“别抬头,有灰。”

崔绝将脸埋在他的胸前,笑了笑:“六极恶凰功力不全、神志不清,是斩杀他的好机会。”

“嗯。”阴天子应声,抬头看去。

六极恶凰正从云间阴鸷地俯瞰他们。

四处肆虐的凤火已熄,但空气中仍弥漫着浓烈的硝烟之味,掺杂着血腥味,不知是否有亡魂在无声无息间被凤火焚烧。

阴天子:“杀我鬼民,你已罪无可赦。”

“哈哈哈,”六极恶凰狂妄大笑,“我不但杀你鬼民,还要屠灭整个幽冥。”

阴天子:“你果然神志不清。”

六极恶凰:“但我一定会让崔绝魂飞魄散!”

阴天子抬手,死气凝成一把长剑,漠然地看着血骨凤凰:“我看你有什么本事,能从我的怀里动他。”

六极恶凰俯冲而下,残破骨翼化作利刃,燃起烈烈的凤火。

阴天子持剑挥去,剑威浩瀚,如翻海怒潮。

凤火与死气再次相击,刹那间,雄关巨震。

灼目的硝烟中,响起一阵快如急雨的利刃撞击声。

“呃唔!”一声惨痛闷哼,六极恶凰连退几十米,在空中留下一道惨烈的血痕,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郁起来。

地面落下三根残骨,是上次在劫海活狱被阴天子击折的羽翼,如今被齐齐斩断。

阴天子上前走了一步,挺剑追击。

六极恶凰拖着一侧残翼,蓦地扶摇而起,血淋淋的残翼卷起漫天烟尘,往黑黢黢的云层中躲去。

一道死气直冲云霄。

浓云中只听一声闷响,如利器破开血肉,血珠如春雨般从云层洒落。

阴天子仗剑,准备追击灭其亡魂,动作却蓦地一顿,原地转身,反手一剑劈下。

空间霎时扭曲,似有琉璃镜在空中破碎,然而瞬息之后立即修复原状,只有几片血色花瓣从空间裂缝里飘散出来。

电光石火之间,六极恶凰和他遮身的浓云都已消失不见。

“阵法。”阴天子看向虚空,“花重锦?”

“不愧是首席护阵师。”崔绝称赞,法阵布置得无声无息,他甚至没察觉出从什么时候踏入对方掌控范围的。

如果说花欲燃的阵法是暗夜中怒张的刹那花火,那花重锦的阵法就是轻似愁梦的无边丝雨,沾衣不湿,细润如酥,待蓦然发神,才发现遍地红湿竟已化成尸山血海,吞袭而来。

法阵中,无风无云,天地空寂。

崔绝却感觉有一股阴邪的气息正从无所知的荒野弥漫开来,越来越浓,密不透风地笼罩在周遭,带来让人不由得蜷缩的威压。

一只手按在背心,熟悉的鬼炁缓缓注入。

崔绝压力消退,松了口气,抬眼看向四周,尚未看清什么,腰上的手臂忽然一紧,顿时一阵天旋地转。

下一秒,汹涌的血浪从地底翻滚而出,无数骷髅手骨冲出浪头,直扑二人。

与此同时,空间中阴风倒流,花影乱涌,铺天盖地的血色花瓣带来震颤人心的蚀骨异香,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阴天子第一时间用死气护住崔绝:“施毒?”

“不是,这香气是术法,嗯……”崔绝思索一瞬,登时明白,“幌子而已,为了转移你的注意力,遮盖他布阵的动作。”

阴天子嗯了一声,锐眼如隼,环顾四周,眼眸沉了沉,死气凝成长剑,劈向一处虚空。

刹那间血色花瓣漫天炸开,花雨尽头,一个消瘦的鬼影单膝跪地。

他祭出一面铜镜,双手飞快结印,催动术法,花瓣急速涌动,想要修复法阵。

阴天子手腕一转,长剑化作箭矢,疾射过去。

铜镜应声而碎,从他手中脱离飞出。

崔绝冷不防地伸手,接住一块碎片,巨大的惯性下,掌心顿时被划破,疼得脸颊一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你!”阴天子皱眉。

“回头再骂我。”崔绝摊开手,亮出掌心染血的铜镜碎片。

阴天子:“什么来历?”

“是寂子破镜。”崔绝抬眼看向鬼影,唏嘘,“拿到这个镜子,我才终于确定是你回来了,花重锦。”

鬼影狼狈地抬起头来,露出熟悉的面孔:“判官大人……”

崔绝:“我给你一次回头的机会。”

花重锦肩头被死气箭洞穿,不断散逸出黑色的魂气,他一只手按在肩头,想要疗复伤口,但冥王之力对魂体的杀伤是势不可挡的,几番努力,仍是徒劳。

他垂下手,低声道:“很诱人的机会,可惜……我有不能回头的理由。”

崔绝:“那你有承担后果的觉悟吗?”

“从接下任务的那一刻,我就预知到了今日的结局。”

“却仍然要做?”

花重锦扯起唇角笑了笑:“我听说判官大人冥寿已经一千多岁,这漫长的岁月里,是否曾有什么事,是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其犹未悔的?”

“哈。”崔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花重锦忽然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

就听崔绝淡淡地笑着说:“我没有允许你擅自与我相比。”

花重锦一愣,抬眼,看到崔绝居高临下的冷漠眼神。

“你没有资格。”

花重锦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感觉受到了羞辱——对面明明只是一个肩不能担的病弱书生,却短短一声笑就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压迫感。

他咬牙道:“凭什么说我……”

“花欲燃为了你,献祭300亡魂,破坏无央数劫阵,现在六极恶凰越狱,想必劫阵已毁,他的灵魂彻底消散,这一切都是源自你的阴谋。”崔绝抬眼看向满目疮痍的鬼门关,嘲道,“而眼下这处所在,又有多少灵魂无辜被灭,你的罪行,也敢与我相比,攀上一句‘其犹未悔’?”

崔绝好整以暇地说着,视线扫过他的手:“如果真的其犹未悔,你抖什么?为什么不敢面对事实?”

过了许久,花重锦声音低哑地说:“因为我其犹未悔,但问心有愧。”

崔绝:“所以我说,我给你一次回头的机会。”

花重锦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着,片刻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眼眸中的脆弱痛苦:“判官大人,我知道你早已经动了杀心,现在只是想套我的话而已。”

崔绝笑笑:“话不要说得这么绝情,你有两个好学生,为了他们,我愿意拉你一把,避免你走上末路。”

“我是配得上师徒情深的人吗?”花重锦忍着伤痛,挣扎着站起来,“别花言巧语了,你只是有未解的谜题想从我身上得知,等我说出真相,那才是真的末路。”

“哦?”崔绝漫不经心地扶了下眼镜,“是吗?”

花重锦下意识随着他的动作看去,见到崔绝苍白的指尖搭在精美的雕花镜片上:“九生眼……”

听说判官那只鬼眼是前任阴天子所赐,能一眼看穿九生九世,任何真相都无所遁形。

崔绝嫣然地笑着说:“我想知道的真相,你以为自己不说,就能藏得住?”

“但……”花重锦喉头发紧,“我想,九生眼这样逆天的能力不会毫无代价,众所周知,你没有修为,如何能够驾驭……”

“那你不妨自己感受吧。”

“什么?”

花重锦一怔。

却见崔绝拿下眼镜,露出一只含情带笑的眼睛。

他眼角弯弯,天生一双笑眼,乍看温柔多情,待仔细看去,却见那眸子太过澄澈,通透得过了分,如同雪月寒霜,冷冽带杀。

两人对视。

花重锦忽然感觉到一种窒息般的恐惧感,下意识想要逃避,却情不自禁地坠入他的眼眸。

只见眼前笑眸顿化黑洞,深不见底,一股诡秘的力量从其中扑出,将他狠狠拖入吞噬一切的虚无之中。

天地一片漆黑,眼、耳、鼻、舌、身、意、末那、如来藏八识尽失,诸事俱忘。

极致的混沌带来极致的恐惧,花重锦灵魂震颤,如同抓救命稻草般,本能地想起这一切的源头——

“这个孩子……”

赤色襁褓中包着一个鬼婴,薄薄的眼睑半闭着,对外界浑然无知,正睡得恬静。

“这个孩子以后就拜托你了。”一个声音响起,说话者竟然是一个高不过十寸的小纸人。

纸人虽小,但五官俱全,甚至还有点太齐全了,还画着美人痣和红脸蛋,一张小脸分外热闹。

“无须客气,”花重锦接过孩子,“先生的交代,我自是万死不辞。”

小纸人咧开红艳艳的嘴,摇头晃脑道:“你是亡魂,早已经死过,说什么万死不辞?只要将这个孩子抚养长大即可。”

这个声音十分干净,带着一点少年变声后的喑哑,像退潮之后细腻的软沙,然而从这么一个喜气洋洋的小纸人嘴里说出,有种令人浑身不舒服的诡异感。

花重锦看着孩子:“他的鬼气似乎和寻常鬼婴不同。”

小纸人:“你很敏锐,不错,他并非鬼婴,身上的鬼气是我伪造的,为了掩盖他的魔气。”

“魔气?”花重锦惊讶,重新看去,只觉得这个婴儿粉嫩可爱,怎么看都不会是魔物。

“你看不出来的,在魔心觉醒之前,他和普通人没有区别。你的任务就是抚养他健康成长,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是。”

“等待适当的时间,助他魔心觉醒。”

花重锦一怔。

“这个孩子将来会成为我的重要工具,他的觉醒,必须发生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不希望出现任何差池。”

小纸人说完,突然自下而上燃烧起来,顷刻间就化为灰烬,消散在风中。

……

“原来如此。”崔绝若有所思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花重锦猛地回过神来,竭力将久远的记忆赶出脑海,定睛看向对面。

只见崔绝的脸离他非常近,鼻梁上已经再次架上了单片眼镜,剔透的镜片挡住九生眼,却挡不住他眼角的笑意。

温雅的笑意,令花重锦彻骨生寒,他下意识抬掌击去。

阴天子一把拉开崔绝,另一只手死气凝聚成团,直扑花重锦面门。

花重锦双手结印,一个守护法阵从脚下出现,阻了死气一瞬,他得一息生机,立即往后撤去,拉开与对方的距离。

崔绝笑道:“看来你也只是幕后黑手的工具而已,那个人……”

话未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阴天子脸色蓦地一变,飞快伸手,搂住他陡然昏迷的身体,手掌按在背心,缓缓输入鬼炁,低声问:“怎么样?”

有最精纯的冥王之力灌入,崔绝很快就醒来,揉揉太阳穴,苦笑,“他说得没错,我没有修为,运使九生眼,还是太过勉强。”

阴天子瞥一眼花重锦:“那他可以魂飞魄散了。”

“唔……”崔绝思索了一下,“当然。”

阴天子:“你迟疑了。”

“毕竟,”崔绝道,“由你亲自动手,是他不配得到的恩赐。”

阴天子:“……”

“怎么,不是吗?”崔绝一脸无辜。

阴天子低笑一声:“胡说。”

崔绝笑着抬眼,看向远处的花重锦,提高声音:“即便到了这时,我仍然希望你能悬崖勒马。”

“不可能了,”花重锦哑声说,“从我帮助六极恶凰越狱那一刻起,就注定不得善终了。”

崔绝抬手,指向周围的森然法阵,对花重锦道:“你真以为自己能困住我们?”

花重锦:“我只要再拦你们一刻钟,就足够六极恶凰逃脱。”

崔绝:“那你未免太自信了。”

“什么?”

“站在你面前的,是整个幽冥的主人,你何德何能,想拦他一刻钟?”

花重锦看着他,怔了几秒,哈地一声笑了出来,模仿他的语气,笑道:“那你未免太自信了。”

“哦?”崔绝看向阴天子。

阴天子:“嗯。”

他抬起一只手,死气在掌心凝聚,迅速凝成一把造型古朴的黑色长剑。

阴天子:“几分钟?”

“什么?”花重锦一怔。

就听崔绝悠然含笑答道:“几分钟?以陛下的威力,破这种法阵难道还需要论分钟?”

阴天子点头:“好,如你所愿。”

花重锦心头陡然一悸,突然察觉到一种灭顶的绝望感。

他蓦地抬头,只见古剑从天而降,气势磅礴,直接无视法阵,悍然压向他的头顶。

天子之剑,鬼神之威。

花重锦不由自主跌跪下去。

膝盖落地,空中传来一声刺耳破碎声,数道触目惊心的裂痕在虚空中赫然出现。

“不,我不能就这样失败!”花重锦双手快速结印,十指快得全是残影,一股诡异的力量爆发出来。

寸寸皲裂的法阵竟一点一点弥补了回去。

阴天子漠然看着他,掌心猛地下压。

古剑震慑之威如同灭顶。

只听花重锦一声惨叫,刚刚补好的法阵轰然崩散。

阴天子转头问崔绝:“超过一分钟了吗?”

“59秒。”崔绝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幽冥之主,厉害!”

阴天子哼了一声:“谄媚。”

被扭曲割裂的空间恢复原状,鬼门关重现眼前,头顶浓云涌动,隐藏着炽烈的血腥肃杀之气。

花重锦猛抬头,望向云层,惊怒:“为什么不走?”

“我要杀了崔绝。”六极恶凰的声音在云层之后响起。

“愚蠢!”花重锦断喝一声,双手结印,庞大鬼炁从体内散出,他变换手印,以自身鬼炁为引,搅动周遭魔气,一个荡魂摄魄的血色法阵从地底涌现。

与此同时,云层中传来一声啸唳,六极恶凰挟威袭来。

凤火烈烈,从法阵涌出,迅速蔓延出去,顷刻间几乎覆盖整个鬼门关。

“这样强大的鬼炁……不愧是昔日首席护阵师,”崔绝皱眉,“他实力不容小觑,陛下,你要小心……”

“啰嗦。”

“哎……”崔绝还想说话,眼前突然一晃,被阴天子一把按进了怀中,鼻子重重撞在他坚硬的胸口,痛得差点涕泪齐下。

背后忽起一阵灼人的热浪,气息与凤火大不相同。

崔绝扭头看去。

只见空中古剑高悬,压制血色法阵,地面上死气湍流,如同浩瀚澎湃的海潮,与满地燃烧的凤火形成水火不容之势。

花重锦拼尽一身修为,爆发出空前强大的力量,鬼炁源源不断散出,血色法阵在古剑的压制下竟然支撑许久而没有立即溃败。

眼看凤火在法阵加持下即将击破鬼门关,阴天子手掌一翻,竟另有一股黑色火焰从地底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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