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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正是这份不明和迫切,她感到自己正被人需要,心里有点跃跃欲试,尽管不知所为何事。
她来到房子的时候,天色已是晦暗,天边收回最后一道光明。
告别带路的人,她正走进屋子,迎头撞上一个急匆匆的女子。
女子有点惊愕地看着她,手足无措间又马上抓住她的手。
“你一定是白华大人吧!”
“我······”
“你快进来!你快进来!”
女子拉着她走进去暗暗然的屋子,穿过帘子,走到一间居房,指着一张床榻上,床榻上正睡着另外一名女子。
“大人,你快想想办法,叫她醒来吧!她再不醒来,就永远都醒不来啦!”
“永远都醒不来?为,为什么?我不是白华大······”
“白华大人,求求你了!她好不容易从塔桑森林活着回来,回来就睡了一整天,但现在已经入夜,我们这些虎祭之人,在夜晚睡觉睡着睡着就会死去了!”
她大吃一惊,忙走到床边,换着那女子,“姑娘,姑娘,你醒来呀姑娘!”
正焦急地喊着,她的手突然被抓住;在这昏暗之中,她被吓了一跳。
床上的女子慢慢起了身子。
“······姑娘,你醒了吗?”她惊慌道。
“嗯,谢谢你。只不过,你不是白华大人。蝶,你也知道,她不是白华大人。”
后面那一句,床上的女子是对着门边的女子说的。
“呵呵,蝉,她就是白华大人啊。”
“蝶,你不用再骗我了。你压根儿没有叫醒我,你根本想我死。”
床上的女子落地,点燃油灯,房间内顿时有了一丝光亮,人影幢幢。
“前一阵子,我在迦都王城,夜里突困,差点死去,陆载大人说我是中了毒。在去王城之前,我在迦都见过你,还与你一起去······”
“哼,你在迦都见过我,就一定是我下的毒吗?”门边女子忽然变得怒气汹汹,“就算是我下的又如何?西乞村像你我这般年纪的女子何其多,大家都说了,唯有嫁给西乞少主才能在夜里安眠,你又是大祭司的徒弟,照理说你是最有机会当上西乞少主的妾侍!不除掉你,我还有希望么!我可不想一辈子都睡不了好觉!”
“真的是你,下毒的?”
“是我如何,不是我又如何?你这样质问我,是不是你也想嫁给少主大人!”
落床的女子似欲言又止,无奈地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西乞蝉,你说话呀!你说你是不是想嫁给少主大人呀!”
这时,房间外边传来白华的声音。
“这位姑娘,真是错信谣言。”
只见白华大人走了进来,她和两位女子连忙行礼。
“姑娘难道不知道,”白华大人冷冷道,“西乞少主之前娶过门的三位妻子,都一一在新婚之夜死去了吗?”
“大,大人,您说什么!”
“她们以为嫁给了少主大人便可夜枕无忧,没想到还是难逃一死。”
“您是说,嫁给少主大人,我们,我们晚上还是不能睡觉么?”
白华点了点头。
门边女子惊慌之下,掩住嘴巴,对着白华鞠了一躬,便夺门而出。
“你要去哪里?”白华喊道,“你们就在屋子里呆着,与我们好好度过一晚。”
她往堂屋一看,亮亮堂堂的,全站着村里的年轻女子,每人手中捧一盏油灯。
她们都差不多二十多岁左右,再小也有十六七岁。
都是比她大的姐姐。
每个人都略略瑟缩着身子,神情惶惑,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
“你们听到没有!你们听到没有!”
从屋外抓她回来的蝶姐姐,正边抹着眼泪,对着大家嚷道,“哪怕是嫁给西乞少主当一个可怜的小妾,这晚上还是不能睡觉!前面那三个妹妹都在新婚之夜死了!”
“啊!”
“什么!”
大家听后都大吃一惊,惊觉后大感悲绝,屋里一时感伤四起,哭声涟涟。
“都别哭了。”只见那位蝉姐姐走了出来,“我们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不是吗?”
“西乞蝉!你明明知道这件事,你为何不跟大伙说!你想害死大家么!”
“唉,我也是知道不久。况且哪怕没有这事,难道我们都嫁给西乞少主么?”
“嫁一个算一个,有点盼头也比在漫漫长夜盼日头强!男人还嫌妻妾多么!”
“这算什么话,真没志气!”这时,白华大人走了出来,冷冷说道,“命里不公,你们就只会怨天尤人,攀龙附凤,整天求着别人来拯救你们吗?”
大家见巫觋大人说话了,都立马低下头,不吭声了。
“怨天尤人,攀龙附凤,求着别人来拯救吗?”她忽然心有所触。
“您,您这么年轻,便是巫觋大人,命这么好,又,又怎么会体会到我们这些虎祭之人的痛苦?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让这西乞家捡着养,在还不懂事时就死去,岂非更好?”
“蝶,你说什么!”蝉姐姐生气道,“西乞家对我们有收养救命之恩,你怎么能这样说?再说了,村里的老人也说过,这夜不能眠的诅咒只是近二十年才有的,以前未曾出现······”
“所以合该我们命苦,来到西乞家正好赶上这该死的诅咒,对吗?你让我们这辈子该怎么过!”
这一句话,勾起了大家的愁情怅绪,一时所有人都低头叹息,掩面哭泣。
“命里已苦,都在哭哭啼啼,还怎么过得下去?”白华大人也悻悻然道,“哪怕贵为巫觋,也是天步艰难,之子不犹。人各有苦,我不能体会你们的,你们又怎能体会我的?你们都唤我一声大人,便以为这大人好当?”
“大人,大人也命苦么?”蝶姐姐问道。
“你可知我中了血虫之毒,现在巫力全失,身心乏力,体内都是虫子在爬着。万虫噬身的痛楚,你们可否想象承受?”
女子们面面相觑,不知什么说什么好。
“你们若不信,大可问阿孜姑娘。她是和我一起从甘糜城过来西域的。”
被白华大人提到,又看到白华大人的目光,她猛地从发愣中醒了过来。
她还在想着白华大人那句话呢。
“是,白华大人身上,身上的确有虫子。”
女子们看着白华的目光顿时有变,有点可怜,有点害怕,还有点幸灾乐祸。
“你们放心,只要你们身上没有伤口没有流血,虫毒就不会感染到你们。”
“谢谢······大人······”
“更何况,你们不应该绝望。刚才在村里喊话的,是陆载陆大人,他就是来为大家除掉恶咒的。”
女子们又激动起来,“那,那就是说,我们有救了?”
“有没有救,就看今晚了。我和阿孜姑娘会照看着大家,看看大家的身体在夜里有什么异常,如发热发冷晕眩疼痛等等。大家有什么不适,也可以告诉我。”
女子们点了点头,又陷入沉寂。
“白华大人······”
“什么事?”
又是那个和蝉姐姐起争执的蝶姐姐,“那,是有异常好,还是没异常好?”
“你······唉,心思真多。”白华大人一脸无奈之色,“给一盏灯我,我去找陆载。阿孜姑娘,有劳你照看他们,可别让她们睡着了。”
“好好。”她连连回答道。
目送着白华大人出去后,屋子里的女子们又细声私语起来。
“这白华大人真讨厌,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
“哎,这些巫觋不都这样吗,张口闭口都是什么巫力。我们都是西乞家的人,谁没见过巫觋呀,一个个都嚣张得要命。我听长老们说,他们不就是比我们多了一个巫穴吗?”
只听蝉姐姐说道,“白华大人和陆载大人一样,都是诚心诚意来帮我们的,你们没必要如此相薄。”
“哼,我们这西乞村里头,就数蝉你命最好。当年迦顿的大祭司来村子,一眼就挑中你当她的徒弟,这几年又和我们的二家长混在一起······”
“蝶!你说什么!你说谁混在一起!”
蝉姐姐怒叫而起,飞快地奔到那蝶姐姐的面前。
“我,我说得不对么······我说你的命好,不可以么!”
门边女子有点害怕,躲在几个女子身后。
“罢!”蝉姐姐忿气地走回来,坐在椅子上。
她木木地看着这一时为难之境,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现在不想和你起争执。我只希望陆大人能够顺利为村子除咒。”
“怕是怕又是诓人的,给人一点希望后,还是不行,又让人绝望。”
“不会。陆大人肯定可以的,我相信陆大人。陆大人也答应过我的。”
听着这铮铮的语气,她看着蝉姐姐,后者目光炯炯,一脸的坚定和期盼。
“哟,”那蝶姐姐揶揄道,“这陆大人是你的情郎么?这么相信他。”
“你!唉,罢!”蝉姐姐站了起来,“按理,我此刻应在陆大人身边保护他。”
“还真是,自个儿想去会情郎!”
“蝶,你还真是如白华大人说的,只会怨天尤人,攀龙附凤!好好一个陆大人好心来帮忙来救大家,你不知感恩,反满腹嫉妒。你心地如此,就算你的命再好,你也活不好!”
“蝉!”蝶姐姐急了,泪流满面,“我命不好,我心地才会不好呀!我若命好,我用得着耍心眼,算计别人么!我现在叫姐妹妹不要寄太高的期望,免得后来又是一场空,我又有错了么!”
她看着姐姐们的神情,在摇曳的灯光下,个个都怔怔然惘惘然,目光茫茫地看着蝉姐姐。
“就算是一场空又如何?”蝉姐姐苦笑道,“我们从小就没爹没娘,我们的命,都是被西乞家捡来的,我们本来就一无所有,能活着已是万幸,还能奢求什么呢?”
女子们听到这番话,都默然哀然地低下了头。
一直不说话的她,看着这些姐姐们,如一朵朵还没来得及盛放就要枯萎的花儿,让她的内心充满了感受和怜悯。在遇到她们之前,她还以为自己是世间上最惨,命最不好的人。
“好了好了,都给我收回哭脸和眼泪!”那蝶姐姐看着她黯然伤神,喊道,“在妹妹面前哭什么哭呢!让别人看笑话吗?”
因这句话,女子们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她,都不好意思地抹掉眼泪。
“阿孜妹妹吗?你多大啦?”蝶姐姐问道。
“十七了。”
“十七了呀,好一个碧玉年华!都可以嫁人啦!”
她听着脸红低头,“恐怕是没有人要我的了······”
“你长得这么漂亮,怎么会没人要呢,你若是在我们西乞家,那些鬼都抢着你呢!你比少主大一岁,可以当他的妻子呀!你想想,他娶了三个都不在了,你又不是虎祭之人······”
“蝶!”蝉姐姐呵斥道。
“哎,我又说错了么!那白华大人也是糊涂,竟然叫妹妹来看着我们。再晚一点了,妹妹恐怕比我们还早点犯困呢,我们都习惯了。”
“也对。”蝉姐姐对她说道,“阿孜妹妹,你若困了,便到我床上睡吧。我们是虎祭之人,晚上都不能睡觉的。睡了,就会死去。”
“······那姐姐们不困吗?若是实在困到不行,那怎么办?”
“忍着,坚持不睡,只能这样。”
“别听她胡说!”蝶姐姐说道,“我们有招儿,可以让人睡不着!比如说······”
只见蝶姐姐使劲捏了一下身边姐姐的大腿,那姐姐疼得叫了一声,便也要捏蝶姐姐的大腿。一时两人嬉闹起来。
蝉姐姐看着也笑了,“那是个蠢法子。我若实在困了,捏大腿也是没有用的。”
“还有,还有招呢!”蝶姐姐对着一个姐姐道,“来来来,你闭上眼睛。”
“别呀蝶,闭上眼睛我就睡着了。”
“那你就别闭,最好还别眨眼!”
蝶姐姐捏起手指,向着那位姐姐额头一弹,那姐姐又疼得叫了一声。
她对“这招”了然于心,因为知道陆载和三善经常这样子捉弄可怜的四善。
“再不醒过来的话,”蝶姐姐拔下头上的发簪,“便只能用簪扎了!”
“那岂不是很疼?会流血吧?”
“流血也没办法呀!谁叫我们一睡觉就会死呢!”
此言又出,屋里又是陷入一片静默。
“哎呀,别说这些不开心的话了。”蝶姐姐强颜欢笑,“阿孜妹妹,不说我们了,说一下你的事情吧!”
“我,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蝉姐姐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听白华大人说过,陆载大人曾经为阿孜妹妹除咒,对吗?”
就此一句话,便勾起了大家的兴趣。
“对吗对吗?”
“那陆大人除咒很厉害的吗?”
“除咒是怎样子除啊,是对着一个个人除吗?疼吗?”
“唉,你们都没有问到点上!”蝶姐姐说道,“最关键是,除咒成功了吗?”
成功了吗?她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呢?
说是成功了吧,她醒了过来。
但她也记起了那段不堪的回忆。
她曾经无数次设想,如果就那样子什么都不记得,一直沉睡不醒该有多好。
若醒来便是痛苦,也是命么。
一想到此处,她的心又如同被手紧紧揪住一般。
满腔无比压抑与抓狂,让她直想蹦起来,喊一声。
“算是成功了吧。不管怎么样,我都活了下来······不管怎么样。”
“嗯,活下来便是好事!”蝉姐姐道。
“活下来便是好事!”众姐姐忽然噗嗤一笑,她有点不解。
“姐姐们,你们在笑什么呢?”
“在我们西乞家,西乞半藏大人是虎祭主祀的巫觋。每当那孩子真能从虎肚浴血重生,他就会说这句话,活着来便是好事!他素来沉默寡言,这句话已是我们听过他说过最长的话了。只可惜近来的虎祭都没有重生者,也就好久没有听过这句话了。”
“浴血重生,重生者······”
“嗯,把人放进白虎的肚子里,针线相缝后,一般人都会窒息或饥饿而死。若九天之后有幸存者,那他一定是受了白虎之血的眷顾和洗礼,体内流动着白虎之血,是为浴血重生,是全新的人。所以我们将这些全新的人叫做重生者。”
“而我们,都是重生者。我们被父母抛弃,一出生就面临灾难,意义全无。然而能从虎祭活下来,便有了自己的名字,有了自己的家族,有了全新的家属,因而也算是一个全新的人吧。”
“全新的人么······”
这时,蝉姐姐轻声地吟诵起来
“嗟嗟烈祖,维族辛楚。天行有常,命不易哉。生如死绝,百世不已。于乎不显,少昊德纯。盼以溢我,我其收之。受惠白帝,孙辈笃之。众涕涕,神是依。虎祭起,复兴日。于胥度兮。
嗟嗟西乞,维族糜糜。香火无继,子嗣凋零。人非人否,家不家否?于乎不显,少昊德纯。盼以溢我,我其收之。受惠白帝,孙辈念之。众戚戚,神是依。虎祭起,复兴日。于胥度兮。
嗟嗟亲人,维族沦沦。一遭此咒,万劫不复。圣人之血,岂可轻弃?于乎不显,少昊德纯。盼以溢我,我其收之。受惠白帝,孙辈恩之。众慆慆,神是依。虎祭起,复兴日。于胥度兮。”
在星光流动的静夜里,细细而整齐的诵声氤氲,恰似这小小的村庄,正不知不觉间孕育着小小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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