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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文娟问:“你还想她再回来吗?”

“她不回来怎么办?难道让她残疾女儿养活吗?黑人黑户在城市里,买米都买不起。”

“假如我有办法,让老师回城去。你怎么感谢我?”

“你能让她回城?”刚问出口,夏永山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对了,你爸是一把手,他只要发号施令,没有办不到的。”

贾文娟朝他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父亲就那么没有原则?为了一个下放老师,下令就能把她调回去?那也要找接收单位呀。”

“不通过你父亲,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你就别管了。告诉你,我父亲绝对不会开后门的,哪怕你父亲给你开后门,他都不会。要不然你都回城了,我怎么还不能回城?”

相比较而言,的确是这么回事。他找了父亲,就把董晨晨安排好了。军队干部严谨一些吧。他还没想到怎么回答,对方又问了:“言归正传,你说,我把苏老师能调回去,你怎么感谢我?”

“要我感谢干嘛?是我的老师,不也是你的老师?”

“不一样,她教了你多少年?才教我多少天?而且你跟他的女儿同学,你又不跟我同学。”

“我们以后不就同学了吗?”夏永山说。

“对,借你吉言,考上大学,我们都同学了。”

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笑:“那,那你要我怎么感谢你?”

“你以身相许就行了。”姑娘很认真的说,毫不做作,毫不扭捏。

还当她开玩笑:“什么话?这都新社会了,还搞封建的一套。古代小姐以身相许,什么公子哥儿的也不那么说。我们还是革命青年哩。”

“不矛盾呢,革命青年心心相印,亲密接触,成家立业,归根结底,难道不是是以身相许吗?”

见她说的那么认真,联想到一贯对自己热情洋溢,也只得认真对待,千方百计找借口:“我,我可配不上你。”

“你怎么配不上我?”姑娘像复习功课那样认真,不耻下问。

夏永山不敢对视姑娘的眼睛,坐在椅子上,望着外面的夜空:“你想,你父亲是正职,我父亲是副职;你在家里是独生子女,我还有个妹妹;你的父母都是骨肉血亲;我却是一个继母;你们是革命家庭,我们家里还背着小资产阶级包袱。从来都是嫁高娶低的,我怎么配得上你?”

看他罗列了那么几条理由,姑娘有些愠怒:“你这才是封建残余。革命不分大小,恋爱不分家庭,关键是,你对我没有这份心?”

他还是想回避:“不,不能这么想,不是这么一回事……”

“怎么不是?我知道你的心在哪里?都在断胳膊的女孩子身上,你说是也不是?”

夏永山连耳根子都红了。这个丫头平常接触并不多,为什么给她看出了端倪?就说:“你不要疑心生暗鬼,我们只是同学。”

“是同学。然后又在一起学习,一起工作,一起下放,一起回城,难道都是巧合吗?”

“那个,那个也只是……也只是习惯成自然,并不是刻意的……”

“不要狡辩了!”贾文娟见他说得吞吐的,干脆打断他的话,“男子汉大丈夫要光明磊落,心里有那意思为什么不承认?是不敢吧。你肯定不敢。因为你们两个的家庭不对等,你的家庭不会允许的,就是最漂亮的姑娘也只是美人灯,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你是一个要求进步的青年,如果因此阻碍了你的前途,成了你的绊脚石,在外面郁郁不得志,家庭生活也会笼罩着阴影,你的子孙后代都要背上包袱。还不如我们旗鼓相当,在你前进的路上助你一臂之力。”

听到这个地方,夏永山简直有些震撼了,没想到什么男女之事,谈婚论嫁的,到这个女孩子嘴里,居然说得这么坦坦荡荡,真是佩服她了。到底是家庭出身不一样,表达方式也不一样。童真真从来就是隐忍的、回避的。就是冯有珍,也只是用眼睛说话,要么十分含蓄,要么旁敲侧击,心里想些什么,外面人都不知道。

这个姑娘坦坦荡荡,说话嘎嘣脆,目光正视自己,微扬的下巴抬起,显示出女孩的无惧和骄傲。这种气质,和别的女生们完全不同,灯光笼罩着,似乎周身散放着光彩。

她有哪一点不好?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还有那样过硬的家庭,要想成就自己的事业,还真是需要这样一位助手,能够助自己一飞冲天。

可是多年的感情怎么能放得下?现在由不得自己,环境不允许,家庭不允许,就连身边的朋友都不理解。就像当年的母亲,也是支持父亲的,划着船桨,送父亲打过长江,那个时候是有感情的,能够站稳脚跟了,父亲移情别恋,找到自己的感情依靠,就是在运动中受点冲击,也不算什么大问题,这不已经过关了吗?

能够做主的那一天,感情问题可能更好处理。何况至今为止,童真真并没有给自己任何承诺,对自己也总是敬而远之,就因为自己没有权势,没有办法保护她。也不能解决她根本的问题,不能给她上户口,不能给她找工作,就是父亲能够帮忙,也不会出力的。因为继母已经警告在先,让苏老师回城更没有办法。

相反,为了以后的长远规划,现在要压抑这份感情,深深的埋藏在心底,冯有珍这个掩护体不够强大,还不如眼前这个姑娘。如果能够帮他,解决苏老师回城的问题,让童真真和母亲重新生活在一起,能够互相照顾,解决真真实际问题,也让可怜的苏老师解除繁重的体力劳动。

为什么被一刀?白羽凡的解释是自杀,为什么自杀?还不是活不下去了,也可能受到什么胁迫,对于一个柔弱的知识分子来说,被剪掉了头发都要死要活的,在那么艰苦的环境中,为女儿的残疾担忧,连见一面都不可能,狠下心来,捅自己一刀,似乎也说得通。

怎么成全她?贾文娟能够解决那就太好了。不管这个姑娘用什么办法,哪怕她父亲不方便出面,她找她父亲的部下,也是很容易的事。

从继母那里要到了以前房间,就是给真真住,她一个人也不方便,她母亲回来了,两个人住那里正好,娘儿两个能够相依为命,会感激我一辈子的。到时候水到渠成,说不定为了母亲,童真真会对我感恩戴德呢。当然,这些话不能说,尤其是当着这个女孩子,已经向自己表白了,肯定要顺着她的,当众拒绝,让人家情何以堪?反正,读书还有三年,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后退一步,道路更宽广。

想到这里,像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哎呀,你怎么现在还站着?快坐着说啊。”

“就一把椅子,我坐在哪里?”

“不是还有床吗?”

“说不定还有渗透下来的血迹,我不敢坐。”

“看看,十个男儿九粗心,你来坐下呀——”他站起来,伸手拉了一把,把她拉到跟前,让她坐下了,才依依不舍的放开:“文娟,谢谢你看得起我,我怎么能辜负你一片心意呢?”

姑娘笑靥如花,爽朗的眨着眼睛:“你同意了?”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他笑着点头。

看这小伙子笑起来更有魅力,贾文娟怦然心动,但是又娇嗔地问,“你放得下你的真真妹?”

“如果说,贾妹妹爱上我,我就毫不犹豫的把真妹妹一脚蹬了,那我岂不是狼心狗肺的陈世美吗?”

“你还要脚踩两只船?”

“我也不能做缺德冒烟儿的事呀。”他在床边坐下,倾下身子,像是和对方促膝谈心,“从现在开始,我就要以马首是瞻,你大义凛然,不对不对,你高风亮节,也不对,呵呵,你为我解除后顾之忧。这样我就心安理得了。”

“你觉得亏欠了她们是不是?”

“是的,过去她们对我真好。”他一五一十把过去那些事情讲了一下,当然,他只讲母女两个对他好,没有讲自己对她们如何如何,最后说,“做人不能忘本,心存善意,记得感恩。给我一点时间,你不会见怪吧?”

贾文娟也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很干脆的说:“人呢,还是要有情有义的好,但是,你把她们安顿好了,以后可不能和别的女孩子搂搂抱抱的哦。”

夏永山不服气了,说什么时候和别人搂抱的呀?

“坦白交代,你抱过童真真没有?”

姑娘扯着他的耳朵,他弄个大红脸,赶紧解释,说童真真受了伤,又是下雨天,没办法背,也没办法抬,只有……

他还没有说完,贾文娟就让他住嘴!说在场的又不是他一个人,为什么要他抱呢?不是还有个插队的学生。他就说那个同学个子不高,身材又小又瘦,不用说抱了,背都背不动。

“反正不管怎么说,你就是诚心揩油,下不为例……”

两个人在宿舍里有说不完的话,一直到有人通知,说手术做好了,马上转院,才手忙脚乱搬运东西。

白羽凡又一次见到这个女人,她却躺在手术台上,已经被麻醉了,一张白皙的面孔更加苍白,脸颊上还有一个小小的伤疤,像是泪痣一般,给这张绝美的面孔添了几分凄楚,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女人这样绝望,下狠心捅自己一刀?

被单下面,有那么饱满的胸,那么,医生才看得出来,丝毫不像生育过孩子的,从来都有定力的大夫,突然心猿意马,接触到冰冷的手术刀,他才镇定下来,超常发挥,两小时不到就结束了手术。

谢绝了挽留,走向大卡车,棉絮已经铺好了,他试了一下,觉得还不够软,贾文娟也跳车厢上,把行李包打开,取出那些棉衣也铺在下面,医生说这才差不多,但是还要人扶着。夏永山想起刚才姑娘的叮嘱,就说他到驾驶室去,免得司机打瞌睡。

“你才要打瞌睡,废话讲了九卡车,现在还不累吗?”冯有贵把馒头和咸菜递上去,再钻进驾驶室,对夏永山吼道,“不要偷懒,到车厢上照顾病人!”

发现车子在抖动了,贾文娟才喊着她要下车。跳下车来还对车上喊:“你们辛苦了,慢慢开哦——”

“就你晓得——头像钢筋锅一样老。”冯有贵冲了她一句。

车子发动了,稳稳的,夏永山朝车外的姑娘挥手,转身坐到车厢里,才发现,白羽凡抱着苏瑾瑜,后背靠着车头,这个姿势,怎么有点像大雨中的拖拉机上,自己抱着童真真的模样?那是因为车厢里太小,可这里宽敞的很呢。

像是发现小伙子异样的目光,白羽凡解释说:“这样的手术病人,不能全躺下。”

“大夫,你手术都累了,吃不消吧?”他打开了馒头小包,“天都快亮了,你吃一点东西,我来扶着。”

白羽凡怀中的女人半躺着,双眼紧闭,还在昏迷中,他说,只有他能掌握正确的角度,让患者技能躺得舒服,也不影响伤口。他空出手来,只是要水喝,说一点儿也不想吃东西。盐水瓶里灌得有凉茶,夏永山帮他把橡胶的盖子去掉,再把瓶子递到他手上。医生喝了几口,说就这最好。这才说起来苏老师的伤情,这么娇弱的女人,如果不是迫于无奈,不会下那么大的狠心,造成自己的贯穿伤,问他了解到什么情况没有?

夏永山没有跟别的人接触,只是从贾文娟言语中猜测到一点什么。在苏老师的桌子上,他看到了来信,那大垮垮的字,是冯有珍写的,里面报喜不报忧,没有什么刺激当母亲的,苏老师也认认真真在写回信,可能有情绪激动,但是不至于就要寻死。

他又分析给医生听,本来只打算拿换洗衣服的,广播员却要把所有东西带走,说苏老师不用再回乡下了。

“广播员有那么大的权限吗?”

“她父亲是贾主任,我们城市革委会一把手。”

“哦,那是个有政策水平的军官。”白羽凡想到自己回到医院,重新担任外科主任,也是贾主任批准的,认定他重视知识分子。

夏永山摇摇头,说苏老师还没有他的资格,广播员也说,不动用她父亲的力量,那就是说,有人打了包票,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人,这个人掌握了苏瑾瑜的命运,为什么又要给她放行?是不是有亏于她?会不会这个人动的刀子?

“威逼苏瑾瑜?”白羽凡马上否认,“对付一个弱女子不会动刀子,动刀子也不会戳在那嗯个地方。”

到卫生院的时候,苏瑾瑜已经进了手术室,夏永山并不知道刀戳在哪里,也问过贾文娟,她说血呼啦几的不敢看,现在看到医生的指点,他是个外行,也知道不在要害上。产生疑问,苏老师是不是吓唬对方?

白羽凡说不是的,只是恐惧,只是外行,但是下了狠劲的,还可能,是两只手握着刀柄,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是求一死,只求一死,也正因为求死的决心,才不顾一切,在惊慌失措的情况下,产生了这样大的偏差。

“一定是有人逼近了,她才贸然动手的。”医生又灌了一大口水,感叹不已,“我能猜想到当时的情景,只是不知道是谁。苏老师可敬可怜,贞洁烈女呀。”

“会不会听见?”夏永山指指他怀中的人。

“天亮能醒来就不错了。”

夏永山忍不住又问,“难道说,他们夫妻感情特别好?”

白羽凡摇摇头:“即使当初如何,也分别20多年了,据我所知,海峡的那一边,稍微有点地位的,早就成家立业,还要大陆妻子为他守空房吗?”

“我听另一个女生说,童真真的父亲是个通讯员,搞译报的,可能没什么地位,不能带妻子女儿一起走吧,否则怎么把她们丢下?”

“也难说,那是个技术活,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优秀的谍报员更难得。不要小看了他们的能力,二战当中的珍珠港事件,他们当中就有人破译了敌人的密电嘛。”

一提到珍珠港事件,夏永山马上来了兴趣,他就说,那次事件可不得了,300多敌人飞机袭击珍珠港,炸沉了六艘军舰,炸毁将近200架飞机,2000多美国人丧生……可谓是损失惨重。

“谁叫美国人看不起我们国的谍报员呢?在珍珠港事件爆发前几天,就已经破译了敌人密电,预判很有可能会对美国采取军事行动。那个破译敌方偷袭美国珍珠港的密电就是……”

“你对军事也很感兴趣吗?”

白羽凡这么一问,夏永山不好意思了,是不是就因为贾文娟的表白,淡化了对童真真感情呢?马上声明,不是感兴趣,是一起插队的另一个同学跟他讲的,马上就联想到苏老师的事。说乡村干部色胆包天,那个男同学的妹妹差点儿就着了道,结果她妹妹的同学上当了,用身体换到招工表,上班两个多月就怀孕打胎……幸亏,他同学仗义,愿意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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