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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骐衍冷笑:“何必说这种连你都不信的话?大哥,我能即位与母后可没有多少关系,你清楚得很!”
是!他的兄长在即位后便摆明车马,要为母后报复,一连串的处置令朝野震惊,却就是没有动直接赐死母后的康仁太妃!
他劝过,更加不解,但是,现在,他哪里还会不明白兄长的算计!
挟废帝之势,康仁太妃想立自己所出的景王一系为帝。太妃、太后,一字之差,在后宫,却也无异于天壤之别。她以为无人会反对。的确,庆恩宫中,议政厅诸臣无语,皇室宗亲无语,他与弟妹更加不敢开口,但是,有一个人开口了。
“先皇从未废后,赵后薨,治葬皆从中宫之礼,后育三子,安王失德,嫡次子犹存,焉能以旁系主祭宗庙?”永宁王世子正色而言,随后,寿仁殿内一片附和之声,帝位就此而定。
阳骐衷记得一个月前,仍在孝中的永宁王世子,一身墨服,恬淡从容地问他:“殿下是否仍视皇上为兄长?”
“自然!”他不解,却答得斩钉截铁。永宁王世子没有再问,只是,低头行礼,送他到王府正门。
除此之外,他与元宁第一名门的掌权人从无交集,也不敢有所结交。
登基之后,他很坦率地询问永宁王世子为何要立自己。
“虽然臣并不认为文肃皇后完全无辜,但是,前鉴不远,臣与世族各家又怎么会重蹈覆辙?”永宁王世子也答得坦白,随即却无奈地叹息,“元宁现在需要圣明天子,先皇一系的确要比景王的子嗣的优秀……”
一年前,永宁王战死伏胜关,跟他一同战死伏胜关的还有骠骑大将军与德王。那一战败得太惨,也太无道理——之前的失败不算,伏胜关一战,元宁占据着明显的优势,主帅赵同居然在战事正酣之时,弃关出逃,以至军心大乱,更有部分兵卒逃跑,几员大将奋力支撑才保住伏胜关,却也让多位大将力战身亡。
——元宁因此失去了太多,因此需要圣明天子重整山河。
从那以后,南华赵氏成为朝中几大名门的敌人。仅仅是赵同满门抄斩,根本无法令他们满意。德王妃请求废后不过是一个序幕。他们要更多的人付出代价,从不干涉朝政的皇后确实有些无辜,但是,就像永宁王世子对皇后说的:“是的,您并不清楚那些事,但是,南华赵氏的权势全部来自于您!由此来说,您就是罪魁祸首。”
他的父皇很坚定地站在了母后一边,并将年仅十二岁的福安公主下嫁永宁王世子,以格外的殊恩换得永宁王世子的沉默。
康仁太妃赐死皇后,大多数世族虽亦有微词,但多是乐见的,只有永宁王世子大怒:“皇后至尊,陛下未收中宫印,太妃以何权柄敢行赐死之事?钦仁太妃摄太后印,临朝摄政,尚无此举,太妃何敢?”不仅如此,永宁王世子还以宗人府的名义驳回了一些官员请太妃摄太后印的奏请。
南华赵氏打破了太多的规则,这让朝中很多人再不愿意见到例行的规则被毁坏。康仁太妃自以为成功,却不知,隐然间,她同样成为了很多人心中的隐患。
他的兄长聪明过人,怎么可能不明白?
阳骐衍默认了,也让阳骐衷的怒意更盛:“你既然能想到这一点,为什么还要走到这一步!想要毁了她与她身后的家族、势力,有无数的方法!你……”
“我不习惯太政宫!习惯不了!”阳骐衍笑得迷茫。
“……大哥……”
“没错,是有无数的方法,可是,我受不了……”阳骐衍皱着眉,垂首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极力想表白自己的心意,却无法正确地措词表达,只能无奈地沉默。
阳骐衷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一片哀伤颓然。
只听那近于支离破碎的话语,他已明白兄长的意思。
他的兄长啊,承受着太多的宠爱,而父皇的突然离世,让他根本没有任何准备便成为皇帝,仓促间,他甚至无法辨清自己的身份!
太多的变故在太短的时间内发生。
皇后被赐死,嫡子身份被质疑,尘埃未定,皇帝驾崩……阳骐衍仍是储君,朝中权贵以此为由,奉其为帝。
那三个月中,他们同样失去维持骄傲的资格,但是,阳骐衍始终不愿低头。
为了保住阳骐衍的地位,那三个月中,他作了无数的努力、无数的妥协。
静宁王对他说:“东宫的确有圣君之质,但是,在本王看来,东宫最大的幸运是有你这个弟弟!皇室中,能让兄弟维护至斯,岂只有幸?”
是的,他可以妥协,可以退让,阳骐衍却不愿,在他看来,那一切与屈辱低头无异!
入主太政宫并不意味着随心所欲,支持阳骐衍的势力要求回报,而康仁太妃更是从未放弃对帝位的想望。
阳骐衷是不安的,阳骐衍近于冷酷的行为更是加重了他的不安。
他不明白,他那个向来进退有度的兄长怎么会那么冷酷、激烈、明显地报复。
阳骐衍激怒了太多人!
康仁太妃只是其中之一。
永宁王世子是不多的例外。——阳骐衍即位的那五个月中,永宁王世子的态度一直是冷淡的,甚至有意无意地纵容着他的报复。阳骐衷知道,永宁王世子对担忧不已的静宁王说过:“皇上是文肃皇后疼爱的长子,母子情深,既然登基,报复是肯定的,难道殿下之前竟没有想到吗?”
是的,名门世家在奉其为帝的同时,也就默许了阳骐衍的报复,哪怕牵连无辜,也并无不可,只要阳骐衍没忘记天子的责任即可。
让他们背弃阳骐衍的原因是——阳骐衍恢复了南华赵氏的世族身份。
尽管援引了天子母系赐恩的旧例,但是,对永宁王府等权贵世家来说,距离他们让先帝削夺南华赵氏的世族身份,不到半年,这种恢复无疑于羞侮。
从那以后,阳骐衍几乎就是众叛亲离了。
各方势力默然地看着,大朝会上,康仁太妃忽然驾临,历数皇帝十大罪状,慷慨陈词将之废黜。
阳骐衍沉默、顺从地离开宝座,离开太政宫,有那么一刹那,阳骐衷似乎看到了他的笑容。现在,阳骐衷可以肯定,当时,他并未看错。
阳骐衍在用自己为筹码,要彻底毁了康仁太妃。
——只是太妃,却行废立之事。康仁太妃在成功的同时也为自己挖好了坟墓。
“你明白我的意思……”阳骐衍轻笑,“我知道皇帝该做什么;我知道有些人我可以迁怒,有些人不可以;我知道,那些人的底线在哪里;我知道,我必须按照他们的意思做……衷儿,可是,我做不到……”
他做不到,太多的掣肘令他觉得愤怒,妥协中得来的帝位几乎令他什么都不能做!
他不要那样的帝位!
哪怕之后,他会失去一切,他也不在乎!不在乎失去至尊之位,不在乎牵连妻儿,不在乎青史恶名……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阳骐衷默默无语地坐下,伸手揭开那幅明黄的锦帕。
玉璃尊中满盛着澄澈地酒液,清香沁心,最奇特的是,那酒居然是绿色的。
“是碧酿?”阳骐衍不由惊讶。
阳骐衷点头。
“真是意外之喜啊!”阳骐衍由衷地笑了,“没想到他会舍得。”
永宁王府秘制的佳酿,阳骐衍也不过饮过一次。
“世子说,你喜欢碧酿,但是,碧酿实在太难制,不过,他将二十二年前,你出生那年,王府所制的碧酿全部赠你。”阳骐衷低头轻语。
阳骐衍扬眉:“你不会告诉,那一年的碧酿就这一杯吧!还是,永宁王世子所谓的赠只是给我陪葬?”
“大哥!”阳骐衷失声唤道。
“我懂你的意思!”阳骐衍轻轻摸着弟弟的头,“你知道我受不了的,死……有时候也很好!”
“大哥……”阳骐衷靠着他,终于忍不住流泪。
——阳骐衍太骄傲,无论是流放还是囚禁,他都无法保证他不受折辱,倒不如死让他舒服!
“衷儿……你要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做圣明天子,替我的那份一起!”阳骐衍闭上眼,不想让快要失控的泪水流出,却无法做到。
“嗯……”
“帮我照顾……她和孩子……”阳骐衍心痛不已,“我欠她甚多,甚多……告诉她,我对不住她,来生,我还!”
她,他的妻子……他欠她何止一生,那个娇生惯养的女子要怎么样一步一跪地走完那漫长的洗罪路,为他,为孩子,保住阳氏宗室的身份?
“嗯!”阳骐衷再次应承,却又有些犹豫地道,“你不见他们?”
“……相见总是不堪……”阳骐衍摇头。
两人依靠着,沉默良久,阳骐衍轻拍他的肩:“你该回去了!”
阳骐衷没有说话,默然起身,快到门口时,他听到阳骐衍犹豫的声音:“衷儿,来世,我们还做兄弟吗?”
阳骐衷一把推开门,激起台阶上落叶飘散。
“好!”阳骐衷咬着唇回答,一步不停地离开。
曲径再次被落叶掩埋,阳骐衷一路冲出永福堂才停下。
“皇上,您怎么了?”心腹内侍扶住他,看着他满脸的泪痕,惊恐不已。
“没事!”他擦了把脸,“风大,迷了眼!”
内侍的双唇动了几下,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把这些都送进去给安王。”阳骐衷定了定神,吩咐宫人将三坛酒送进去。等宫人都出来了,他转身对自己的心腹内侍道:“你守在这儿,给朕看着,直到明天朕再过来,谁都不准进去!包括这两个奴才!”
“是!”内侍连忙应承,一个字不敢多说。
言罢,阳骐衷转身离开。
——好的,来世,我们还在做兄弟,这一世,我亲手为你倒了鸩酒,来世,我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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