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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篱当然不是要回罗螺楼取那所谓的银钱。一来,他是为省去前往欣荣客栈与众人会面时圆谎的麻烦;二来,他是为去取藤姑交代的宝物;三来,他更为救藤姑脱身。闹腾一天,此时夜幕初挂,之篱换上夜行装,前往铜壶垒。

“鼹鼠精?”之篱在铜壶垒外轻声喊。只见一只小鼹鼠从地洞探出头来,问道:“你是谁者,唤我何事?”之篱只答:“是藤姑让我来的!”鼹鼠精一听,忙笑道:“藤姑有件东西让我代为保管,你是来取的?”之篱答道:“是。”鼹鼠精再道:“随我入洞来!”之篱使出缩骨法,遁入鼹鼠地洞。

入内后,之篱笑道:“看不出,你这洞窟外头小小,里头却这等宽敞!”鼹鼠精骄傲说道:“可不是?我的洞府,纵横连贯,阡陌交通,有七百多条道路!”之篱笑问:“藤姑让你保管的什么?”鼹鼠精回答:“藤姑不准我多问,只令我千万看守仔细,除非她点名的少年来取,否则,任谁都不能动!且那盒子万分重,小鼹鼠我也拿不动,打不开!”说话间,鼹鼠精引之篱进了一间原本上锁的房内,又道:“你看,不是在那里?”之篱见房中摆架上有一只长盒,亦上了锁,遂笑问道:“钥匙何在?”鼹鼠精答道:“藤姑说,来取此物的少年,不需钥匙,自然有法力打开。”之篱点点头,运功施法,果然将长盒打开。长盒启盖那一刻,之篱惊喜不可名状。说那盒中之宝,乃是冥王斛卑昔日的神兵、冥界圣刀三尺冷。鼹鼠精道:“原来是一柄宝刀!少年你可认得这柄宝刀?”之篱笑着反问:“小鼹鼠可认得?”鼹鼠精摇摇头答:“我终年在此洞窟中,见得少,识得少!”之篱笑道:“不认识未尝不好!小鼹鼠!多谢你恪尽职守保护这柄宝刀,我一定告诉藤姑,好生厚谢你!”鼹鼠精笑道:“藤姑于我有活命之恩,哪里还需另谢?少年,你取了宝刀,待作何用?”之篱捧起小鼹鼠精,笑答:“我去找藤姑!”

夜色深沉,之篱带着三尺冷赶往泄藤轩,低声唤道:“藤姑!您还好?”藤姑哀哀答:“殿下!”之篱说道:“藤姑!此时人静夜色掩,您且幻人形,让之篱背您离开!”藤姑随即应言。她在之篱背上,有喜有悲,深叹:“老身何德何能,劳殿下背救?”之篱笑答:“藤姑养育之篱长大,岂不是莫大恩情?藤姑担得起!”藤姑感动得老泪纵横。之篱背藤姑,飞檐走壁去,却不留察,经过闻夏堡殿中的度化观屋顶。

话说此时,观中度世真人见捕妖法器闪光,窃笑道:“白日里,于百合堂上,本道便感知有妖灵近身,怎奈场面太过混乱,无暇分心去管。妖孽不趁白日里偷走,反倒此刻出来送死!”且说,他度生剑出鞘,飞身寻去,登上道观之顶,恰截住之篱和藤姑去路。之篱心惊,叹想:“我不敢大张旗鼓运施法术,正是怕惊动闻夏堡殿内所置法器,可恨竟然撞上了道人!白日里烫死了那化煞,却还剩下这度世。若在平常,我之篱何惧?只是此刻藤姑负伤,已经耽搁一日,我需得速速医她,不能有失!”度世真人立于之篱和藤姑面前,质问道:“何方妖灵,近我堡殿欲待何为?不妨揭开面罩,现出真身,让本度世真人开开眼!”之篱答道:“真人明鉴!我等确是妖灵,然未曾伤生,今番实是路过,不想竟是真人宝地!万望真人悯恤,放我等一马!小妖来日定于洞府内设香案果品,永久供奉,报答真人!”度世怒道:“妖灵安敢扯谎?白日里本真人就已感知你等近身,还敢骗言只是路过?况且,你夜行衣傍身,分明有备而来,却不老实交代!看你身量并不高大,想必成精不久;而你所背那位,似乎受了重伤!”之篱登时哭诉道:“真人明察!我与姑母并住在城外林中,可怜姑母被猎手毒箭射伤!小妖我无计可施,只得背了姑母去往百里外山中寻舅父搭救!身穿夜行衣,是因小妖法力不济,恐被识破,故以为遮掩。我等果是路过,真人切莫屈冤了我等,万望怜悯,留条生路!”说罢,之篱泪水成珠下,飞泫连作雨。藤姑也跟着抽泣起来。度世真人顿思,又道:“既如此,你摘下面罩,让我看清你真容,才允你通行!”之篱自琢磨:“白日里我在堂上曾与他对视一眼,他必然记得我容貌!”于是,之篱作答:“小妖我貌丑非常,恐污了仙驾明目!”度世真人冷笑道:“向来听闻冥界妖灵最是鬼魅多端、巧舌如簧,果不虚传!换作寻常小道,或许早已被你蒙骗;可你今夜所遇乃是本真人度世!且休胡谈,看剑!”说罢,度世真人挥起度生剑,向之篱攻去。

之篱一个旋身躲过,迅速将藤姑放下,蓄势迎战度世。他怒道:“好言相待,怎奈你个臭道士不通情理,却莫怪我手狠!”话说之篱身为冥界王子,体内蕴含巨大魔元,八百余年间,因身份隐秘不为三界知晓,故尚未有机会认真释放魔元。今番却是度世真人霉运当头,合遭大劫,偏就撞上了忧愤结心的之篱殿下。之篱双目立闪黑光,继而四肢散发魔气,只霎时,自被暗黑光烟笼罩。他赤手空拳向度世真人袭去。说他度世自幼聪颖绝代,修为颇高,一向冷傲镇定,然此刻,面容大改,心叹:“擒妖拿怪本真人也身经百战,却未见过这等气势。他一运法,明显妖气倍生,与方才所感知的分量截然不同。此妖绝非寻常类目,本真人不能掉以轻心!”之篱与度世在房顶斗得瓦飞砖跳、风惊月颤。数百回合后,度世自叹:“从前未遇此等敌手,看来只能使出绝招!”他高念:“万剑穿心!”同时,他运施神功。便见度生剑生出万把分身,齐刷刷向之篱刺去。

说他之篱与度世斗了若干回合,并未占得上风,暗思量:“这臭道士比白日里与一冲赌斗的化煞显然厉害太多!难怪这道观叫作‘度化观’,而不叫‘化度观’,虽是以度世与化煞命名,却也分个主次;也难怪那化煞急于在闻夏壮毅与闻夏欣荣面前出风头,想他一个花甲老道屈居青年道士手下,岂能不憋闷生隙!只可笑化煞遇着一冲,白丧了性命!”之篱正思虑,忽听度世高喊:“万剑穿心”,一时也略有惊恐。他再自度:“斗了许久,他未得便宜,怕是要出绝招!”果然!之篱顿觉剑气汹涌,较之方才强悍不亚百倍。一时间,度化观顶被揭起三层。之篱见事急,慌忙现出三尺冷。单说这三尺冷,被冥界奉为至尊圣刀。之篱虽尚未练得炉火纯青,却也把威力大显,对付度世绰绰有余。这魔刀一出,月更暗,风更疾,黑云幕倒垂天际。度世实实被惊唬得厉害,他方要言语:“这是……”怎奈话音未及落,三尺冷直飞近他身,砍下他正在运剑的左手。度世真人“啊”的一声哀嚎倒地,其度生剑从空坠落。之篱再挥三尺冷,将度生剑一斩零碎,而后,他高举魔刀,奋力向度世当头劈去。

却此时,听见藤姑的哀哀悲吟声,之篱惊心,自道:“不可恋战!”他赶忙收刀,回身,向藤姑奔去。原来,藤姑本有伤在身,又遭度世与之篱两方利气再伤,性命垂危。之篱惊痛愈甚,扶起藤姑道:“藤姑!且再坚持片刻!之篱一定医好您!”之篱已无心杀度世,急急背起藤姑撤离。

且道度世真人失了一只手,步履挣扎回到观内。一众小道士早因大战魂惊魄动,此刻见战息,慌忙赶来探究竟。小道士帮扶度世安躺榻上后,度世一身冷汗,颤栗栗吩咐道:“胜业!快!快去!为师知沧竹琼、海竹叶落脚于欣荣客栈,你速去告知他们,只说冥王斛卑解禁,大难临头!”众道士一听,愈发惊恐万状——他们当然知道斛卑是谁。白日里刚失去化煞真人,此刻又见度世真人重伤命在旦夕,小道士皆哀哭不禁。那个叫作胜业的听令,不多思考,急忙起身,一个未稳,打个踉跄跌倒,再又爬起,不及拍拍袍袖,且哭且奔跑出度化观。

说那堡殿中闻夏壮毅、闻夏欣荣等人亦被动静惊起,纷纷赶来度化观。闻夏壮毅见那惨状,惊问道:“却是因何而起?”度世本想起身行礼,奈何身体不听使唤,只得由小道士帮扶,略略半坐。闻夏壮毅叹道:“真人免礼,好生将养!”度世真人只剩一只手撑住,上气不接下气说道:“侯爷!世子!大祸将至!不是你我大祸,而是三界九皋大祸!”闻夏壮毅也是惊魂未定,问道:“此话怎讲?”度世将感知之篱、大战之篱等事备陈,又道:“那妖魔,使的必然是魔刀三尺冷不假!而三界之内,能使三尺冷的,唯有冥王斛卑!故而……咳咳……”度世且说且咳嗽几声。小道士紧张地朝他背上轻拍几下。闻夏壮毅和闻夏欣荣听后,冷汗盗出,舌头打结。度世真人定了定,接着道:“本道已命小徒去寻沧、海。目今,只有与各方仙神、道众、僧佛等团结御敌,才是平乱之道,否则……咳咳……”度世真人气喘愈弱,断手处黑血流淌,染污满榻,任小道士熬煮药汤送服、包扎止血也不济事。很快,度世眼冒黑光,四肢溃朽,五脏消损,骨肉糜烂,最后化作一滩黑水,恶臭熏天,把那众人吓得骨筋酸软,瘫倒在地,不能自制,唯剩哭天嚎地,各各祈求。

话分两头说。一冲、沧竹琼、粟苜、落竹雨、雪团一行离开闻夏堡殿后,沧竹琼说道:“一冲有伤在身,需得赶紧寻个地方安养!”粟苜道:“我歇宿于欣荣客栈,不如同去那处?”一冲笑道:“可不巧了?我和雪团,以及另外两位朋友,也正是在欣荣客栈赁房。”于是,这一行前往欣荣客栈。一冲找不见常奇和“眉梢”,向客栈掌柜的打听消息。掌柜的答道:“那位白胡子公子带着他的金蛇玩宠,城里闲逛去了。”一冲遂不多言。

至一冲房中,沧竹琼为一冲煮药治伤,心疼得雪团于一旁哀啼。一冲笑着宽慰雪团道:“区区皮肉伤,如微微疥癣痒,丝毫不妨事!”说罢,他转而看向沧竹琼,喜而又气,道:“你该讲个明白!”沧竹琼并不答话,直至包扎好伤口,她才顾得上周围的人和事。她先是看向落竹雨,笑问:“这位是?”一冲愣住,而后问道:“她不是随你同来?你却不与她相识?”听得落竹雨笑着拜沧竹琼道:“师姐在上,请受落雨一拜!”沧竹琼惊喜参半,赶忙扶起她,再笑问:“此话从何说起?”落竹雨于是把自己拜入钟鹛、前来罗螺城等事简要叙述来。沧竹琼喜出望外,拉着落竹雨的手问长问短。落竹雨欢欢喜喜作答,而后问道:“海叶师兄和之篱师兄在一冲兄长与化煞争战际,中途离开百合堂,师姐可知其由?”沧竹琼叹将内情道来。落竹雨听罢,叹笑道:“师姐!落雨以为,两位师兄不管能否追得着那贼兵,都一定会回去百合堂,不知我们去向,他们必是要着急的!不如,落雨先去罗螺楼附近等着,或许师兄们离开闻夏堡殿后,会经过罗螺楼!”沧竹琼笑道:“也好,我有些事也需跟他们商量!”落竹雨遂离开欣荣客栈。

却道粟苜在一旁欲言又止,他从沧竹琼待一冲的态度,可以看出沧竹琼心里是一冲,自心内百味杂陈,难以言表,只佯装无事静坐,其实郁郁寡欢。久坐无聊,浑身局促,又见落竹雨离开,他遂笑道:“一冲兄弟且先养伤,粟苜手中还有些政务待理,等海叶兄长回来,我们再一同叙话!”一冲笑道:“数日不见,粟苜兄弟平步青云,可喜可贺!”粟苜笑笑,瞥了一眼沧竹琼,并不说话,径自离开。

房内只剩下一冲、沧竹琼和雪团。一冲看着沧竹琼,说道:“此刻人少,你不许隐瞒,都该讲个明白,一字也不许对我扯谎!”沧竹琼却看向雪团,笑道:“尚不曾请教这位小可爱!”一冲介绍道:“她叫雪团,是冥界珍禽白羽玄鸟,栖息在我虞契山左峰,她是友!”沧竹琼笑着招呼。雪团蹲在一冲脚边,抑郁不乐,礼貌应答后,说道:“钟鹛仙姝下嫁凡界世子,也是三界奇闻!”却听沧竹琼叹道:“何曾是沧竹琼要嫁人?皆是恩公之计而已!”“恩公之计?”一冲惊问。沧竹琼点头,将因由曲折道来。

正是:若非一心系苍生,何至遭人轻愚弄?

毕竟,沧竹琼所言恩公是谁?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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