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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切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哥哥,在祈求着首肯。
金爷摊了摊手,对自己这个妹妹也是无奈,不过想到小机灵的为人,以及刘睿影也在场,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他们应当不要紧吧?”
小机灵指着地上躺着的人问道。
绝音书摇了摇头。
小机灵说道。
他和绝音书一前一后走着,到了府门刚进来时的大院中,小机灵停下了脚步。
刘睿影和华浓紧随其后,看到这前院中横七竖八的躺着不少人,都是金爷府上的护院。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虽然我知道你不一定会告诉我,但我还是想问。”
小机灵忽然开口说道。
绝音书听罢后微微一怔,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听说你是个很有原则的人,看来的确如此!”
小机灵笑着说道。
这句话倒是一语双关,不但是说绝音书从不伤及无辜,更是说绝音书这杀手,只要接了活计,便绝不会放弃。从定西王域的丁州府城中两人初逢,一直追到了这震北王域的鸿洲矿场,绝音书却是仍旧没有放弃。单凭这份恒心与毅力,便是平常人难以企及的。
小机灵是个老江湖,当然清楚这最基础的规矩。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可想而知他心中的疑惑有多大。
“十年前,想杀死我的人数不胜数。以过江之鲫来形容也还不夸张。而后他们整整追了我三年零七个月又十三天,终究是无功而返。不过我这个人嘴很严,即便是知道了些什么私隐,也不会锋刃便大放厥词。那些个心眼儿小的,应当是也发现了这点,于是也就停下了这那般劳民伤财的事。从那之后到现在,我活的都很安逸,直到遇见了你。”
“究竟是谁一定要我死?”
小机灵问道。
这问题对于一个杀手而言,却是死都不能说的。
这是他露面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嗓音沙哑,像是被灌入了几大口沙子一般。亦或是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过话,骤然如此,让他很不适应。但绝音书除了杀手之外,还有着另一个身份,说书人。一个说书人若是不讲话,该怎么说书?又不是演皮影戏……说书说书,终究是落在一个“说”字上。大家拿的话本儿传奇都差不多,说书人的好坏全凭一张嘴张弛有度,抑扬顿挫的。
“没有人要你的命,只是我想杀你。”
小机灵接着说道。
“没有人。”
绝音书说道。
小机灵问道。
“你有一肚子故事,我也有。但你用故事来做了什么?”
绝音书问道。
绝音书解释道。
单凭一句“没有人”,饶是聪颖如小机灵这般的都难以听懂,更不用说刘睿影和青雪青等人了。
“这倒是有趣……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的,为何要如此花功夫杀我?”
绝音书出生在一个小山村里,村子里最有文化的,当属一位老说书人。年幼的绝音书最喜欢做的,就是在傍晚的时候,赶去听他说书。只不过那位老说书人,早就放弃了本行,正巧这存在位于交通要道,他便在村口开了一间茶棚。卖茶,也卖酒。行路人喝茶,他自己喝酒。茶棚里还养着一条瞎了一只眼的老狗,整日整日的不见动弹,总是懒洋洋的趴在那里晒太阳。似是对陌生人早已习惯,无论是谁靠近,它都没有任何反应。
这条老狗是老说书人唯一的伙伴,起码在绝音书缠着老说书人讲故事前,都是如此。一人一狗,相差甚远,人养狗,无非是图个陪伴罢了。但是这条老狗跟老说书人可不是一般的投缘,不仅因为他们都很老,还因为他们的身子都是残缺不全。老狗瞎了一只眼睛,老说书人少了一只脚,一只左脚。他本是世居在此,小时候爹害了一场大病,没救过来,娘亲便狠心的丢下他独自改嫁。一个寡妇生活自然艰苦,但若是丢了自己的孩子,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村里人看他可怜,便也时常接济一二,就这么吃着百家饭长大后,他却是也离开了村子,到外面闯荡。等他再回来时,已然很老。曾经认识的人十有八九已然过逝。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这是每一位园游客经年之后回刀故乡后,都经历的一步。
回来的第二个秋天,老说书人在茶棚上搭建了一座阁楼,当做自己的住所。那条老狗在晚上也会上到那阁楼上睡觉。他刚回来时,是孤身一人,没有伙伴,也没有狗。这只狗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冒了出来的,便就这么一直待了下去。
这让小机灵却是难以回答……
他的故事,倒着实没有用在正道上。
图自己开心,也为了一时的炫耀,但这两种原因,却是都无法放在台面上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老说书人对着绝音书说到。
谁能想到,这句平淡无奇,又老生常谈的教诲,却是把绝音书彻头彻尾的影响到了如今当下。
后来他成了个说书人,还是个颇有威慑的杀手,在江湖上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名号,但老说书人对他说的“忠孝节义”却丝毫没有一刻会淡忘。
老人早已不再说书,但干了一辈子的本行,哪能这么轻易舍弃?总是有管不嘴的时候,这么一来二去的,却还传出了些名声,十里八方的人都听说这村口儿处的茶棚里,有位经历丰富的老说书人,竟是让茶棚的声音都好了起来。绝音书就生活在村中,自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年纪小,挤不到前面,只能站在人后静静地听着。他脑子伶俐,听得久了,便能把这些故事全都一个字一个字的记在心中。每当老说书人咳嗽休息,或是起身去添一壶酒的时候,他便会给众人把故事续上,继续说下去。久而久之,他的位置从末尾换到了老说书人身边。直到最后,这老说书人却是只在一旁补充,那大段大段的话,却是都让绝音书来说。
虽然他的声音很是稚嫩,有些关键处的情绪把握的也不够完满,但一个小童来说书,毕竟是个极为新鲜的事情,一老一少配合的也着实默契。日头快要落山前,众人才会三三两两的离去,绝音书边帮着老说书人收拾茶碗以及地上的花生皮。这是一个夏天,即便看着日头已然偏西,确实还能够挂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待上一个多时辰。老说书人在忙活完了茶棚中的生意后,便主动教绝音书识字写字。最先交给他的,是“忠孝节义”四个字,并告诉他,此乃人立身之本。尤其是一肚子故事的说书人,更是要牢记这四个字才好。故事里的反派,定然是破了这四字的戒律,而那些个真英雄,大好汉,则是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把这四个字演绎的淋漓尽致。
“字可以不认识,书可以烧掉。但这忠孝节义就像饭不能不吃一般,必须得代代相传的,你说是也不是?”
“难道说故事就一定得是说书人?说故事就不能是只为自己图一乐子?”
小机灵反驳道。
他终究还是把自己的原因说了出来。
杀人虽然赚钱,但绝音书都认为他杀的是该死之人,都是破了那四字戒律之人。这样的人杀了,没有任何负担,这样钱赚了,也不会有任何愧疚。同样,小机灵在他眼里也是如此。
“你不配说故事。”
绝音书说道。
小机灵看着他,叹了口气,心知眼前已成死局,决计是无法善了。
“你也用刀?”
绝音书看到小机灵缓缓抬起了右臂,横刀挡在胸前。
但显然,这不足以让绝音书有任何动摇。
他的右手仍然握在刀柄上,不断的开合,发出“啪啪”的声音。
相比于旁人花钱买命,他自己真心想做的事,当然会更加执着。
不但不用刀,却是也不用剑。
刀剑于他来说,没有什么差别,无非是让手中多了一柄兵刃罢了。
但不用刀的人握刀就和不说书人的四处卖弄故事一样。都是绝音书所不能接受,也不能容忍的事。
“我不用。”
小机灵摇了摇头说道。
他的确不是个用刀的人。
“你觉得小机灵和绝音书,谁的刀更好?”
刘睿影独自和华浓问道。
“自然是小机灵的刀更好,无论是质地还是样子,都比绝音书的好!”
又是一阵风起。
这次,金爷府中前院的树却很是坚挺,没有任何异样。
树枝随着风,剧烈的晃动了一阵,可没有落下一片叶子。
“若是你用不惯刀,我的剑也可以借你!”
刘睿影说道。
“不必了,都用不管,那就没有差别。什么刀都一样。”
华浓说道。
刘睿影有些无奈。
他并不是要让华浓真正的去回答两人刀的好坏,而是想听听华浓怎么看到这两人间马上就要发生的争斗。
小机灵问道。
“我妻子的。”
绝音书说道。
小机灵说道。
绝音书把横跨在背后的刀,转到了身前,小机灵这才看到,绝音书的刀鞘外面裹了一条粉红色的纱巾,就和桃花的颜色一般。小机灵看着这条粉嫩的纱巾笑出了声来,一个老头儿,同时还是一个杀手,为什么要在他的刀鞘上裹着一条粉嫩如桃花的纱巾?
“这条纱是谁的?”
“她改嫁了。”
绝音书说道。
放好之后,他用左手轻轻拍了拍胸口,宛如哄孩子一般。好似刚才放进去的不是一条纱巾,而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家伙。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把这条纱巾解开,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胸前的衣襟里,靠近心脏的位置。
“你妻子现在在哪里?”
小机灵问道。
绝音书说道。
此话一出,不仅是和他面对着的小机灵,就连刘睿影等人心下极为骇然……究竟是怎样的纠葛才会让他逼着自己的棋子改嫁?
“这条纱巾,是她在改嫁前的一天,摘了三斤桃花染成的。”
“若是改嫁了那便不能算是你的妻子。”
小机灵说道。
“是我逼她改嫁的,她本不想。”
“不,闻起来,是臭的。桃花虽然看起来粉嫩可人儿,但却是这天下最经不住细嗅的花。刚刚凑经时,还有些清香,但只要连续闻上三次,就会觉得恶臭难当……这条纱巾,使用桃花染的。囫囵的桃花,味道都是如此的让人生厌,更何况这切碎捣烂的?”
绝音书说道。
那年春。
绝音书接着说道。
“很美,很好看!闻起来定然也会很香!”
小机灵说道。
“她叫桃花。”
绝音书说道。
桃花用桃花染了一条巾纱。
他的妻子在他的逼迫下改嫁他人前,切了三斤桃花,染出了一条纱巾,系在他的刀上。
“你的妻子叫什么?”
小机灵问道。
每次绝音书凝望着这条纱巾,其实他的心里都在想着那个女人,这么一说,小机灵便很嫉妒他……因为他虽然有喜欢的人,但也着实很想知道被人喜欢是什么感觉,什么滋味。
有人会问,若是一直在一起,为什么小机灵不娶了她?而她也不嫁给小机灵?那是因为小机灵从没说过他喜欢,即便有很多话,当真是没有必要说出口,但喜欢这件事,却是一定要明明白白讲清楚的。
对方只需要他说一句话罢了,但他不肯讲,不是太自信就是他太胆小……自信她一定会知道自己的喜欢,害怕一旦开口说了喜欢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喜欢下。
但桃花却生在一个根本没有桃树的地方。
没有桃树,哪里会有桃花?
小机灵忽然觉得绝音书和自己其实一模一样,都是从不主动理睬别人,平日里也老是一声不响的,就连笑容给的也极为吝啬。但是如果当他说起话来,旁人他也不理睬他的时候,他又会呆呆的,眼巴巴的看着你。这时候再傻的傻子和再幼稚的孩童,都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明明心里急切想要这么做,嘴巴里却又打死不肯讲出来,总是要旁人把这些都摆到面前才行。最开始,一定有人不想理他,因为谁都没有必要去迁就对方,就像小机灵也有个很喜欢的人,虽然他很喜欢她,但是他却又不想让她知道,因为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喜欢了就能一直喜欢下去,若是据为己有,难免不会一拍两散。小机灵或许做不出逼迫自己妻子改嫁这种事,但他一定能做出不告而别这种事。
这是绝音书在脑子里早就想好,且默默重复了无数遍的话。同样也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和借口,只不过绝音书从来没有说出口过。
“爱情”和“迷恋”本就是两回事,绝音书一定爱他的妻子,但却绝不迷恋,只是后来这爱不知怎的,就变成了愧疚。能说出来的愧疚,都不够厚重,说不出来,才是真正的遗憾。相爱的时候,还可以用借口去遮掩,用谎言去欺骗,这都算是一种解释,但愧疚和遗憾则是一种病态的疯狂,无时无刻不抓心挠肝的刺激着绝音书的精神,魂魄,心脏和四肢。也许可能是他太爱自己的妻子,受不了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与难过,这才做出了逼她改嫁的决定,当然在旁人看起来这近乎于是一种无情的冷酷。但个中的心酸悲苦,只有绝音书自己知道,他的妻子或许能领悟到几分,但定然是埋怨大于理解。
这段往事,被一条桃花色的纱巾勾起,倒是绝音书默然独立了片刻。所有人都觉得,他定然会在感慨一番,或者说些只有以他的经历听起来才算是有些道理的话,可是他却没有,竟是反手把刀从刀鞘中抽出,带着一阵滋滋啦啦的声响,继而对着小机灵竖直劈去,小机灵见他刀锋凌厉而来,大笑一声之后,身子朝后仰倒,右手五指散开,又瞬时握紧了刀柄,“噌”的一声,寒光大放,却是也出了刀。
如果感情是可以分胜负的话,输的必然是小机灵,当然他也很是清楚自己的处境,从一开始他就输了。
绝音书是因为那个女人,她的妻子叫做桃花,也喜欢桃花,但却从未见过桃花,而他自己却又是个颠沛流离之人,所以才逼着妻子改嫁,嫁到了一个每年都会开满桃花的地方。这样一来,他若是有空,便会在桃花开的时候远远的见她一面。桃花总是在立春之后的惊蛰开,每年这个时候,绝音书都会去哪里,但是今年去了却没有见到人,因为他改嫁的妻子在去年冬刚下了头场雪之际,就病死了。
没人知道以后绝音书会不会再去,但是绝音书自己却发现,虽然来了这里很多次,却从没有看清楚过这片地方,也没有再闻一闻桃花。“我也一把年纪了,从她改嫁后过了差不多三十几个年头,这三十多年来,总有些事会忘记,或者不再提起,也总有些人会忘记,或者不愿再见,因为这些事和这些人要么是我对不起的,要么是他们对不起我。”
两人稍作停顿,绝音书横刀于面前,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左掌压在刀身上,朝前拍去,如封似闭,径直推出,看似拙劣,但其中有内藏巧妙,掌风与刀势合二为一,在劲气的加持下若是一遇反击,立时便可幻化万千,当真是极其为凌厉的刀招!就连出身于刀门世家的文琦文和青雪青却也是瞧的目不转睛。
小机灵眼见这一刀一掌,平推而来,根本来不及转念,索性以点破面!文琦文的刀在小机灵手中俨然变成了一杆长枪,瞄准了绝音书的刀身,笔直捅去,绝音书似是料到小机灵会如此涉险境破招,微微一笑,便觉得对方已是落入自己计中,紧接着他左掌撤去,陡然间朝着小机灵的双腿膝盖处连拍了三掌,刀势与掌风在此刻又被拆分为二,不分先后袭杀而至。
刘睿影等旁观众人见状,也不由得一阵惊呼,暗自为小机灵捏了一把汗,但他却是不慌不忙将身子一转,右手持握刀,挥洒自如的先断了绝音书的掌风。随后又在那刀势晃人之际,抬起右足,虚虚实实的踢向绝音书的右肘。
刘睿影本以为这一刀,小机灵定然是闪避或者格挡,毕竟他出刀已比绝音书慢了三分,眼下已经失去了主动,谁能想到小机灵却是不退反进,迎面冲去,刀尖直逼绝音书胸颈之处,手腕一甩,接连腰肢一扭,两个人的刀锋瞬时擦肩而过。刀气震荡之余,却是把两人的刀都朝着旁侧弹开。小机灵这一刀看似鲁莽,实则却又妙入毫巅!由此用来,绝音书抢的先机,便已荡然无存。
“没想到小机灵这般嘴上说着不会用刀的人,竟然把这般平平无奇招式用的如此玄妙!”
刘睿影在一旁赞叹道。
言下之意,倒是在嘲讽小机灵一贯只是依仗着身法之能,四处逃跑。
“都说你小机灵手底无真章,腿上功夫甚为了得。没想到却是能如此与我应对!”
绝音书说道。
绝音书这一刀,本是宛如长江大河般倾斜而出,但此时小机灵伸腿提来,却又不得不屈臂回防,只是这么片刻的耽误,小机灵便轻而易举的躲开了刀锋。
“说书里都讲过,这‘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却是要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仙手’不论是逃跑还是硬拼,无非都是为了取胜罢了。而取胜则是为了终结麻烦,了却因果。若你不是这般执着,我自是还会逃跑,又怎么会握紧这刀?
小机灵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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