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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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则怎么会是“晚了”呢?皇帝不爱绍布,也就不可能为了绍布而降低柳宁欢的“继承人分数”。入狱不等于死刑,如果皇帝还没决定,如果她还有机会,出狱之后未尝不可以一战。
柳宁欢暗自思考:皇帝为什么突然做出了决定?他又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知道赵湛血统有问题的?这两件事有关联吗?
皇帝说:“这几天,有人来看过你吗?”
柳宁欢说:“表姐来过一次,母后托人来过一次。除此之外就没有了。是谁负责审理这个案子?”
跟皇帝聊了这么几句,但从他的态度上来看,他好像并不想因为这件事情处置柳宁欢,但外界遇到了什么压力,致使柳宁欢不得不继续住在牢房里。
会是什么压力呢?
这么简单的一个案子,为什么没有人来审讯?
皇帝却避开了她的问题,反而问:“真的没有别人了吗?”
柳宁欢说:“没有。”
清伶来过牢房几次,但都是隔着牢门同狱卒交接。算不得看望。
皇帝又叹了一口气,说:“宁儿,暂时辛苦你了。”
说完这句话,皇帝竟然转身离开了。柳宁欢坐在草席上,盯着皇帝的背影。皇帝走出牢房的时候,牢门短暂地打开,阳光在地面投射出一小块温暖的黄色,但很快又关闭了。
柳宁欢神色莫辨,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赵湛刚刚从偏殿里离开,皇后就带着一列宫女走了进来。皇后气势汹汹,谁都知道她是为什么而来。
皇帝露出一个不耐烦的表情,让太监给他换一杯茶。
皇后说:“皇上,妖女遇刺案究竟审得如何了?”
皇帝说:“湛儿还在查,你着什么急?”
皇后说:“查查查!你把这事交给湛儿查,能查出什么好结果吗?!”
此时太监已经把茶换上来了,皇帝才喝了一口便已经动怒,把茶杯重重地磕在桌子上,说:“你什么意思!”
滚烫的茶水飞溅,皇帝的手被烫伤了,但他并没有心情去管。
皇后护犊心切,冷冷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早就对这个男人不抱任何期待了,但直到柳宁欢入狱,情况便变得更糟糕:她对这个男人绝望了。
赵湛和赵宁欢之间的纷争,谁不知道?
女儿替他挡了血光之灾,还杀死了那个刺客。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让赵湛去审理这起案子……赵湛跟那个死了的阿尔泰妖女长得那么像,谁知道有什么关系?
皇后早知道,皇帝心系赵湛生母,柳宁欢在这方面不占据优势。但她怎么也想不到,皇帝竟然会偏心至此。
她甚至有些绝望地想:皇上这么偏心赵湛,莫非是因为赵湛的生母死掉,就此当了白月光?自己为什么不早些死呢,也算是给女儿铺路了。
皇帝看着皇后脸上的决然和泪水,那一瞬间有些心慌,不由自主地想:她为什么这么悲伤?她在想什么?
但下一秒钟,皇帝还是冷着脸说:“朝廷的事情,你一个妇人懂什么!”
皇后说:“我的确不懂朝政,但我懂亲情!我只想问问您,您到底有没有把宁儿当作您的女儿?您想趁这个机会让她死么?!”
“住口!”皇帝说:“你这样胡言乱语,哪有当皇后的样子!”
听到这句话之后,皇后的脸色白了白。她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说:“皇上,我占着后位这么多年,您是不是早就嫌我碍眼了?如果贵妃没死,您是不是会废掉我?”
皇后脸上的凄惶是装不出来的,想到以往种种,她觉得自己的一生像个笑话。
连带着她女儿也成了笑话。
皇帝心神一震,刚要说话,就见皇后跪在了地上。
皇后身着宽大繁复的锦服,匍匐跪在地上的时候,金银翡翠制成的饰品全都磕在了地面上。有两支簪子相互碰撞,竟然碎裂开来,还发出了玉石俱焚的声音。
皇后说:“臣妾自请搬入冷宫,还望皇上成全。”
“你!”
皇后抬起身子,眼中已是一片空洞。她凄凉道:“如果是嫌弃臣妾和宁儿挡了道,那么皇上想怎么做都可以,只求把宁儿还给我。”
“你什么意思?”
“我想通了,如果坐上这个位置,会让宁儿变得同您一样,那么还不如什么都不要。我只想和宁儿安静生活,希望看在过去的情分上,皇上能将宁儿放出来。”皇后说:“我愿意仔细劝劝她,等她出来之后,我们母女俩便削发为尼,清灯苦佛,了却余生。”
皇帝盯着皇后看,这个女人眼里一向充满着欲望,他们是政治联姻,她本就是冲着权力而来。皇帝与皇后互相提防,已经有二十多年。他以为这一次也是以退为进的手段,却没想到在皇后眼睛里看到了满目的苍凉与灰烬。
她是真的这么想,她是真的放弃了权力。
皇帝猛地掀翻了桌子,所有东西都洒了一地。有个茶杯碎了,碎片还溅到了皇后的旁边,但皇后动也没动,好像对这些事情完全没有反应了。
皇后再次匍匐着跪下,说:“求皇上成全。”
皇帝亲眼看着皇后的额头磕在了一块碎片上,他怒火中烧,说:“滚!”
皇后就这样站起来,离开了偏殿。
皇帝越想越生气,宣宫女太监进来打扫。可看见人来来往往在眼前晃悠,他又觉得烦躁,骂道:“谁让你们进来的,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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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和太监战战兢兢地走了,不一会儿却出现了另外一个声音。
“皇上,您因何故生气?”
那声音苍老又威严,皇帝一抬头看见了陈将军,终于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陈将军忠心耿耿,小时候还给皇帝当过一段时间的太子侍读,两人之前也曾有过兄弟之情。
皇帝说:“没什么。映如兄今天是为了什么而来?”
映如是陈将军的表字,他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了。
陈将军突然被这样喊,眼神里也流露出一丝怀念。但他随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拱手礼,遮住了全部的情绪,说:“微臣此次前来,是为了请战。”
“请战?”皇帝音调变了。
陈将军说:“近日来,阿尔泰族连连骚扰我赵国边境,百姓叫苦不迭。臣心中记挂着将士和百姓,恳请皇上下旨,允许微臣披挂上阵,为国助力!”
皇帝说:“阿缪露带着绍布的人逃出了皇宫,现在都还没有抓到。京城如此不安定,你却要离开?”
陈将军不卑不亢道:“京城的安危,自有九皇子负责。除了打仗以外,微臣什么也不会。微臣只是希望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皇帝一拍桌子,说:“映如兄,连你也想离开我么!”
陈将军抬起头来,露出一个稍显迷茫的表情。他们虽有一段少年情谊在,但陈将军很早就驻守边疆,两人已经有三四十年没有认真相处了,何来“离开”一说?
皇帝的心情不对劲。
陈将军跪在地上,竟是同皇后一样的姿态。陈将军说:“微臣在边关当了三十多年的兵,从小兵一路成为将军。对微臣来说,边关的百姓就是我的家人,边关的士兵就是我的兄弟。家人和兄弟有难,微臣不能偏安一隅、袖手旁观!”
偏安一隅?袖手旁观?兄弟?
陈将军的每一个词都重重地打在皇帝的心上,让他意识到他其实什么都没有。爱人不是爱人,子女不是子女,兄弟不是兄弟……这个皇位,还真跟皇后说的一样,不如不要。
话是这么说,皇帝心里的愤怒却还是无法消散。他严厉地对陈将军说:“你是朕亲笔御封的大将军,在京城彻底安定之前,你不得离开!”
陈将军:“这!”
皇帝说:“陈将军若是连残留的刺客也抓不到,还有什么理由去边关打仗?若是陈将军老了,不如就在京城好好休整。战争的事情,自有小辈去处理。”
陈将军观察皇帝表情,知道这事再无转圜余地,只好闭上眼睛,跪地谢恩。
出了宫门之后,陈将军看到了一直守候在门外的穆山。穆山迎过来,问:“师父,怎么样了?”
陈将军摇了摇头,皇帝真是疯了……他大赵国的江山,又该怎么办?
走出两步,陈将军才发现穆山没有跟上。他转身诧异地看向穆山,却发现穆山在短暂的犹豫之后,露出了一个坚毅的表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穆山单膝跪地,对陈将军行了个军人礼,说:“师父,若是您无法抽身,还请把这重任交给我!我与阿尔泰族不共戴天,必定好好守护一方国土与百姓!”
穆山的表情充满血性,是少年人才有的激情,陈将军当年第一次去边疆时,也是怀着类似的心情。
穆山说:“虽然我未曾上过战场,但我一定全力以赴,寸土必争,不让一分一毫!”
陈将军心想:当年那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原来就这么长大了啊……
他回头望见高高的宫墙,砖头红得像血……哪一代的权力不是由血铸就的?可有些人在里头住久了,什么都忘记了。
陈将军叹了一口气,又对着穆山低声说:“此事我做不了主,我们去找九皇子罢。”
而陈将军心心念念要找的九皇子,此刻正在宰相府。
裘宰相一直称病不见,赵湛就在大厅里一直坐着,不动如山地喝茶。
倒是裘信率先出现了,问赵湛:“公子,我给您添点儿茶水吧。”
裘信给赵湛倒水的时候,赵湛注意看了裘信的神色。裘信以往的从容淡定不见了,眼睛里有红血丝,困顿又疲惫,似乎没有睡好的样子。
赵湛问:“你的扇子呢?”
裘信说:“这几天有些冷,我把扇子收起来了。”
赵湛说:“不知道裘宰相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如果需要什么药材,可以告诉清伶,她随时送到府里来。”
“替父亲多谢,公子挂心了。”裘信添完茶水,转身就要离开。
谁知被赵湛叫住了:“裘信。”
裘信转身看她。
“识时务者为俊杰,”赵湛说:“你跟你父亲不太一样,所以我跟你说。现在的情况你心里有数,我想托你给裘宰相传句话。该不该传,什么时候传,都是你的事情,我不会介意。”
裘信说:“什么话?”
赵湛说:“我知道裘宰相在担心什么,我已经找到了两全之法。我会一直在这儿等,直到裘宰相愿意见我。”
裘信没有说什么,而是直接转身离开。
一个时辰之后,裘宰相出现在大厅。“九皇子,有失远迎。老夫近日身体抱恙,没能及时出现,实在是很抱歉。”
赵湛微微一笑,并不将这显而易见的谎言与怠慢放在心上。
她开门见山道:“长话短说,边关发生了什么,裘宰相一定也有所耳闻。您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不感到痛苦与难受么?您不想为百姓做些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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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宰相不由自主露出一个悲悯的表情:这就是赵宁欢出身的短板了,赵宁欢根本没有应对战争的手段。裘宰相本以为还能再拖一段时间,留给赵宁欢整理旗鼓,谁知绍布和刺客事件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他们完全没有准备,就迎接了一场血仗。
裘宰相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说:“明人不说暗话,九皇子,信儿说你已经找到了两全之法。老夫苦思冥想这么多年,从未参透这种东西。老夫愚钝,还请九皇子指点一二。”
赵湛说:“我已经二十有六,可母亲去世得早,我自己又忙于俗事,一直没来得及考虑终身大事。府中倒是收到了很多拜帖,但我对那些女人都没有兴趣。”
怎么说着说着,突然说到了婚姻大事上?裘宰相短暂地皱起眉头,后又很快解开,被一个震惊的表情所取代——
“你……你的意思是?!”裘宰相目瞪口呆,就好像赵湛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样。
赵湛好整以暇,喝完了这一口水,才慢悠悠地说:“对,正如您猜测的那样。我想娶赵宁欢为妃。”
几日后,小茶馆里。
说书先生还挺时髦,此刻正在慷慨激昂地讲述着前几天皇后生日宴上发生的奇闻逸事。听说皇帝金屋藏娇,把阿尔泰族的神女藏了二十多年,这次不小心暴露在皇后面前,皇后一怒之下杀死了神女,皇帝震怒,皇后慌乱之下只好让最受皇帝宠爱的平真公主顶罪。没想到皇帝对神女的爱慕更甚,皇后判断失误,这才导致平真公主被投入大牢了!
至于神女是不是二十多年前就嫁到宫里当贵妃,还在生下九皇子之后就撒手西去?那谁知道,宫闱密事嘛,传着传着就出错了。总之说书先生随便说说,看客们也都随便听听就好。
阿缪露这几日藏在客栈里,每天都会去茶馆里听说书。她记得柳宁欢好这一口,却没想到说书先生竟然能传得如此荒谬,这让她有点想笑。
“老大,我们什么时候行动?下一步是撤退回到阿尔泰族,还是继续潜伏在赵国境内?”有人向阿缪露寻求指示。
绍布死亡之后,阿缪露迅速收编了绍布手底下的人。亏得她早就已经“归顺”绍布,在这群人面前刷够了脸,才可以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勉强压制,收为己用。
虽然还有一小部分人对她不服气,但大体上还是很听她指挥的,因为她是绍布的女儿,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命令跟耶勒的一样重要。
阿缪露说:“如果今天没什么进展的话,我们就回阿尔泰吧。赵国已经够乱了。”
“是。”
阿缪露添了一壶茶,又抓了一把瓜子,等着说书先生今天到场。
绍布的死,说书先生已经连续讲了好几天,观众们都快听厌了,早就催着说书先生,让他讲个新的。
说书先生一直拖延,今天却真的讲了个新的八卦。
“我今天讲的这个消息啊,是从神秘官员的家丁处听来的。因为内容过于离奇,所以诸位当个笑话听听就算了,可千万别告诉别人!”说书先生吊足了胃口,才慢慢说:“前几日说到,阿尔泰族的神女死于皇后的嫉妒之心。为了逃脱惩罚,皇后拿自个儿女儿出来顶罪,却被投入大牢。朝中气氛风云诡谲,所有人的命运都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不知将要前往何方。”
“而此时,久久不发力的九皇子终于发现,他对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怀有某种禁忌的感情。他尝遍了求而不得的苦,竟然因此走向歧路。他发动宫变,囚禁了皇帝与皇后,并决定……娶平真公主为妃。”
阿缪露一时不察,把瓜子壳吞进了胃里。
瓜子壳坚硬得很,从喉咙到胃,所有途径的地方全部被刮得生疼。
哪怕已经见识过说书先生有多不靠谱,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阿缪露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
她想,她有点明白绍布非要潜入生日宴的那股冲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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