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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红妃升格为‘红霞帔’而举行的红霞宴,按照惯例持续了三天。这三天之中,红妃的院子可以说是整个撷芳园的中心,连前面楼子里都没有这里的阵仗与热闹。虽然一开始说来帮忙的是师小怜、樊素贞等人,但真的开宴了,就时不时有馆中其他女乐串场。
这不见得是大家讨好红妃,‘红霞宴’上如此也算是常事,算是一种现实馆内姐妹和睦的手段吧。当然,其中也有结善缘的意思,来露面的不见得是这位新任‘红霞帔’的好姐妹,但至少也不是关系差的那种。
红霞宴持续了三天,直到最后一日是热闹的顶点,同时也是热闹即将结束的时候——世上任何热闹都是有极限的,红霞宴自然也是如此。
而按照朱英之前与钱总管打过的招呼,他被安排在了倒数第二批开酒席的,最后一个开酒席并且独享这个时间段的是红妃的‘丈夫’李汨,这是他拥有的权力。而朱英,虽然不得不和柴禟等人一起开酒席,但他还是得到了在红妃闺房里开酒席的待遇。
不同的时间段、不同的房间开酒席,这些王公贵族们一掷千金,争的就是这些东西,看起来真的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一般了。然而事实如何呢?或许真的是有些幼稚吧,但绝不止是‘幼稚’。
参与这一场‘幼稚游戏’的人何止千千万?那还大都是人精呢!要真说这只是幼稚,那未免就太幼稚了。
当然,换一个角度也可以说,人际社会中,一些看起来很高大上、很复杂的东西,其本质都是很简单、很幼稚的。这些光顾女乐的王公贵族,拿钱不当钱,哗啦啦便送出去了,图的真的是享受女乐独有的魅力吗?或许有吧。
但更多人享受的是‘权力’,是与众不同的‘权力’。
女乐是稀有的,成为她们的座上宾本身就意味着一个人有着相当的身份和权力,这几乎是一种不动声色地炫耀。而在女乐这里挥金如土,本质上也是如此——这些人就是这样,会炫耀自己占有过的美女,炫耀自己的豪宅宝马,炫耀很多很多东西,但一旦谈到‘权力’,这些东西就都靠后了。
炫耀,或者更直白地说,‘装逼’,这就是人类孜孜以求的东西。说出来有些粗俗,可从另一面来说,这也是一种‘朴实无华’的说法了。
稍迟一些,朱英这一班人也散了,只剩下李汨要来——不过,他到底会不会来,却是没人能确定的。李汨此前有派管家来定下酒席,酒席的席数也很给红妃体面,符合他这个‘入幕之宾’的说法。
但他到底来不来,这事没法说的。
此前也有过一些场合,李汨这个‘丈夫’应该给红妃撑腰的,该他出钱出力,他只有多的没有少的。但一些嘈杂场合,那本就是他一直非常不喜欢的,最终也就没亲自到场。对于这个,无论是外人,还是红妃,都很体谅。
外人是知道李汨一直以来的作风,他为了红妃破例做出给女乐铺房的事,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这种事一次也就罢了。之后还要为了红妃完全改变自己的生活,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想想也觉得不可能。
红妃则是另一个想头,她都没想这么深的别人不知道她与李汨到底有多亲密,难道她不知道吗?在这件事上,她对李汨是有一种亏欠、心虚的。虽然这不是她自己求来的好处,但她获得的好处是确实存在的!而想要回报李汨,又哪里是一副眼镜能够的。
可要让她为此献身,她又做不到。不是因为她是贞洁烈女,她没那中思想,只是生活在这个世界,反而让她更‘保守’了,有些底线守不住,那么接下来也就别指望守住别的了。
这种亏欠与心虚下,李汨所作所为只要不违反红妃的原则,她其实是很难有什么意见、想法的。
李汨不喜欢嘈杂的、过于华丽辉煌的场合,他不来就不来了,本就不该强求他的。甚至于李汨来了,红妃才更加不安。
本就欠他良多,这样不是更亏欠他了吗?这甚至让红妃有的时候觉得压力很大。
之前朱英那一班酒席开宴的时候,李汨也没有到,红妃只默认他不来了。之后虽然有仆人按规矩收拾过杯盘狼藉,打扫了她的院子,然后在她闺房之中重新安了一桌上等酒席,她本人却是不再出来主持了。
让帮忙的姐妹们散了,馆中阉奴也放过赏钱,红妃便拆散了发髻,去早就备好热水的浴室沐浴。
“找来一套家常的衣裳与我穿这几日都没有松快过了。”红妃这样说着,走进了浴室。
放了花露的热水是有香气的,微微熏蒸着皮肤,红妃总算感到精神上的紧绷稍有缓解。洗过头发,好容易通透地洗了一个热水澡,她从热水中起身,擦抹一些稀释过的甘露水,等到这一步做完了,这才穿上洗澡时秦娘姨递进来的衣服。
桃红色的裙子,送花色的抹胸,与裙子同色的褙子,她好少有这样娇艳的衣裳。也没有穿褙子,只这样直接去了旁边烧着灶的茶房。
茶房里烧着灶、又点了类似火炕的存在,在这乍暖还寒的时候,足够温暖了。
“娘子怎么不穿褙子,仔细凉了膀子!”秦娘姨到底给红妃披上了褙子,然后快手快脚与她揩干头发。
正细细做这些小活儿时,外头忽然有了响动。王牛儿在外面没看到人走动,但又觉得房里有人,便大声道:“秦娘姨,快出来迎一迎,襄平公到了!”
李汨这来的突然,都以为他不来了呢!
“我自己来罢,你去迎一迎襄平公。”红妃拿过秦娘姨手中擦头发的麂皮,微笑着指了指外间。
秦娘姨点了点头,往外走去,此时李汨已经带着一个小僮儿立在院中了,看着院中新扎好的秋千出神。
“襄平公先请进屋罢,也不知襄平公到底来不来,酒席是先预备下的不过此时也该凉了,牛儿,你让茶房的人拿去热一热。”秦娘姨叫住了王牛儿,然后又向李汨解释道:“襄平公稍坐,奴去煮茶——娘子方才沐浴过,还在茶房里揩发。”
李汨没说什么,倒是在茶房里将一切听在耳朵里的红妃隔着窄薄小门安排道:“不用茶房热过所有菜肴了,襄平公哪里吃得惯那些!外头酒楼里的菜肴,你我都觉得甘肥过了,何况是襄平公!拣几样清淡的热了,再让茶房现做几样我平日要的多的素菜这几日不是有好豆苗吗?拿茶房里常备的羊肉汤烫了,就那样呈上来一盏也可以”
红妃明明是隔着门安排,却是安排的事无巨细,此时便是个傻子,听到话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秦娘姨听吩咐便去安排了,这时再留在厅中的便只有李汨与跟随他的小僮儿了。一时之间,四下无言,安静地都有些让人不自在——这个不自在只针对那小僮儿,他有一种自己脚下是针的感觉。
至于红妃和李汨,一个将头发拨到一边,细细擦拭着,一个看着茶盏中冒出来的热气,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今——”“襄——”两人同时开口,然后又同时停住。
“师娘子先说罢。”“襄平公先说罢。”又是一样的不约而同。
李汨还没有说什么,红妃却忍不住先笑了起来。这是一种很轻快的笑声,当李汨面对红妃的时候,是从没听她笑的这样轻松过的,连一丝一毫的阴霾与负担都没有。这让他一时之间什么都不想说了,他想听她说。
等到红妃笑完,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笑点在哪里。
听外间李汨始终不说话,她便继续着刚刚准备说的话道:“襄平公今日是在家,还是在外?”
“在家。”
“那就是特意为奴出门了?麻烦您了。”后面半句话说的很轻,如果不是四下实在是太安静了,李汨又一直没有分心,恐怕就错过了。
并不麻烦,见她总不会是麻烦的事李汨应该说这话的,但终究没说,觉得还是唐突了。
闲着说了几句话儿,等到秦娘姨那边差不多要弄好时,红妃总算从茶房里走出来了。
看到红妃,李汨怔了怔,然后便侧过了身子,避开了红妃——红妃擦干头发之后又仔仔细细梳顺了,自觉如此也就不是‘疯婆子’了,她并不觉得这样不能见人,便直接披着头发走了出来。
这其实是上辈子的生活导致的她在某些方面显得迟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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