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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水大队的大队部前面有一片大空地。</p>

收庄稼的时候地方不够用, 这里就当打谷场,平时社员们集会看电影之类的,也在这里。</p>

何月香今天要和相亲对象见面, 所以特意穿了身颜色鲜亮的衣服。</p>

上身的红褂子是她所有衣服当中最好也最漂亮的, 是她家亲戚从大城市给她带回来的,平时舍不得穿, 都是叠得整整齐齐地收在箱子里。</p>

这年代的姑娘们都喜欢红色,谁要是有个红褂子、红毛衣或者是红纱巾, 扎着两根乌亮亮的辫子穿戴出来, 马上就会成为同村姑娘羡慕的对象。</p>

何月香今天就是这个让同村姑娘小伙子看到都会多看两眼的对象。</p>

她本来就长得漂亮,再这么一打扮,就是同村同龄姑娘里最好看的那一个。</p>

她拉着自己的好朋友喜丫, 吃完饭就来了大队部这里等着, 眼见着天色就快暗下来,连电影白幕都拉起来了, 也没看到她的相亲对象过来。</p>

喜丫和她站在挑喇叭的桩子下面,盯着电影幕布说:“祈祷今晚一定别停电。”</p>

何月香的心思不在电影上,电影来来回回放的都是那么几部。今晚放的是《卖花姑娘》,也都看过几回了,剧情台词有的都能背上来,上回看的时候还有调皮的小孩儿跟着喊台词。</p>

这年代,看电影那看的不是电影的内容。</p>

因为就这么点娱乐活动, 哪还讲究什么好看不好看,有得看那就争破头要来看。</p>

喜丫看何月香没接她的话,就知道她没在等电影。她勾上何月香的胳膊, 转头看着她问:“说认真的啊,你怎么会看上那个叶安国呢?”</p>

因为何月香长得标致漂亮,为人也大方,村里想要娶她当媳妇的小伙子可不少。</p>

之前副书记家还托人说过媒呢,谁知道她想都不想就给拒绝了。</p>

连副书记家的儿子都看不上,结果倒头来,看上个向阳大队的穷小子。</p>

而且是她先主动叫家里托了媒婆说媒,这才有了今天的见面。</p>

喜丫搞不懂,香香这是图什么呀?</p>

然后香香就跟她说了:“我喜欢有文化的,他长得也好看,种了这么多年的地看起来还文邹邹的,还会修收音机,不比那些在学校混了几年就辍学了的二流子强吗?”</p>

喜丫微睁眼睛,“可是他家穷啊,八个孩子呢,他还是老大。”</p>

老大长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要帮父母挑家庭重担,要养一家子的人。</p>

何月香当然知道,看看喜丫说:“我妈跟媒婆说了,我家可以不要彩礼,也不要他家花多少钱,简单点把婚结了就行,但结完婚之后,我们得分出去过。”</p>

喜丫凝神想想,觉得这倒可以。</p>

但她又觉得不可思议,看向何月香又问:“他家同意了?”</p>

何月香点一点头,“不同意今天也不见面了。”</p>

喜丫想了一会,撅撅嘴道:“还是亏了,本来你可以收彩礼买很多漂亮衣服,风风光光地嫁一个更好的人家,非要什么都不要,嫁给这个什么叶安国。”</p>

何月香笑笑,“我不喜欢,给什么都不嫁,喜欢的,什么都不要也嫁。”</p>

喜丫认真看着她,“我妈可说了,嫁人是我们女孩子的终生大事,你以后可别后悔。”</p>

何月香坚定道:“我相信自己的眼光。”</p>

喜丫还是不大满意,“相信什么呀,这眼见着天就黑了,他还没过来,根本没把你当回事。”</p>

然后她话音刚落,何月香就瞧见了叶安国。</p>

他今天穿戴得格外整齐精神,还骑了一辆亮锃锃的自行车,自行车后座上带着个小丫头,眉眼间和他有一些像,穿一件碎花褂子,长得格外好看。</p>

喜丫看到的时候也愣了愣,然后半天说一句:“确实嘛……长得不赖……”</p>

之前看他那回,他穿得又灰又破,看起来也就一般端正,今天-行头这么一换,气质样貌确实比别的男娃好出了一大截。</p>

************</p>

叶安国骑着车到风水大队的集会场,在旁边的一颗老槐树下停下车。</p>

苏瓷从车后座上跳下来,只见集会场上已经挤满了人,有的坐着小板凳,有的站在后头,有的在电影幕布旁边来回跑,都在等电影开播。</p>

叶安国手扶自行车,往电影幕布看一眼,对苏瓷说:“来晚了,挤不到前面的位置了。要不待会你爬车子上面站着,我扶着你。”</p>

苏瓷看着他笑一下,“你到底是来相亲的,还是带我来看电影的?”</p>

叶安国确实对相亲没抱什么热情和希望,对结婚也没什么渴望,所以就想借着相亲带苏瓷来看电影,于是简单回答道:“都是。”</p>

看着电影幕布前那么多人头,苏瓷对看电影的兴致也不大了。</p>

她往人群里扫了扫,关心叶安国相亲的事,又问他:“你们怎么见面啊?”也没有手机能发个信息通个话。</p>

叶安国把自行车支起来,“就在这棵槐树边等着,她会过来找我。”</p>

苏瓷转头看向他,“她认识你?”</p>

叶安国点点头,“说是去我们队听过收音机,见过我。”</p>

苏瓷笑了,心想这姑娘原来早就看上了她大哥,是认定了人才找媒婆说亲的。</p>

这样子的话,如果大哥也能看上这姑娘。</p>

那这婚事,八-九不离十。</p>

***************</p>

何月香和喜丫站在喇叭桩子下,没有立即过来找叶安国。</p>

她俩就隔了一小段距离,看着叶安国和他带来的小姑娘站那说话。</p>

喜丫看叶安国今天-行装很是出趟儿,这又说:“看来还是放心上了的,穿得这么精神,还借了辆自行车来。你看到没有,好些女的都朝他看。可惜,就是家庭不好。”</p>

何月香拍她手背一下,“别老说家庭的事了。”</p>

喜丫不说了,看看叶安国,目光不自觉又转到了旁边苏瓷身上,这又说:“那是他妹妹吧,长得可真是好看,这还小呢,再长大点,就是绝世大美人了。”</p>

何月香唇间抿着笑,只是盯着叶安国瞧。</p>

又看了一会,喜丫晃一下她的胳膊,“过不过去啊?再不过去,会不会等急了。”</p>

何月香这就没再站着了,拉上喜丫的手,微敛着神色,往老槐树那边去了。</p>

这时候天色要黑不黑,再过一会全黑下来,就什么也看不见了。</p>

走到叶安国面前,她下意识拽了下褂子衣角。</p>

嘴角微微抬一些笑意,看着叶安国说:“你好,我是何月香。”</p>

本来何月香和喜丫往老槐树那边走过去的时候,叶安国和苏瓷就注意到她了。</p>

毕竟她穿一件大红色的褂子,在一众灰蓝色中间极为亮眼,想不注意到都很难。</p>

再听到她说出名字,叶安国微微愣了一下。</p>

随后他立马礼貌客气地笑起来,回话道:“我是叶安国。”</p>

说着又介绍苏瓷,“这是我妹妹苏瓷,我带她一起过来看电影。”</p>

苏瓷冲何月香笑笑,简单招呼一句:“姐姐你好。”</p>

何月香冲苏瓷也笑着打了声招呼,随后又介绍了喜丫。</p>

然后四个人便站着说话,多少有些尴尬,毕竟这是看对象来的,不是普通朋友。</p>

苏瓷对处对象这事可不精通,只站在叶安国旁边不说话。</p>

叶安国倒也还自如,从口袋里摸出奶糖来,给何月香和喜丫一人塞了几块,让她们吃糖。</p>

喜丫立马被几块奶糖给收买了,脸上都是欢喜的笑意。</p>

她和何月香没有立即扒开糖来吃,说了两句话,就叫叶安国过去看电影。</p>

电影还没开始放,但幕布前已经挤不到好位置了。</p>

喜丫知道,何月香和叶安国的心思都不在看电影上,不过是借看电影见面说说话,所以也无所谓位置好不好,倒是越是后头方便说话,才越好呢!</p>

苏瓷不想往人堆后头挤去,就她现在的个头,到后头也什么都看不到。</p>

于是她没让叶安国推自行车,拉一下他的衣袖子说:“大哥,你们去看吧,我在这里帮你看自行车,推过去占地方,怪不方便的。”</p>

叶安国本来就是带她来看电影的,当然不答应她在这里看车。</p>

但苏瓷实在不想过去人挤人,她便爬车后座上试了试,跟叶安国说:“在这里挺好,能看到一点,我真跟你过去,挡在人墙后面,什么也看不到了。”</p>

叶安国还是不想让她一个人呆这里。</p>

苏瓷只好跳下车,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我看出来你对这个姐姐挺有好感的,你们在一起肯定要聊天,我想自己留在这边安静地看电影。”</p>

叶安国想想也是,他是来相亲的,哪是来看电影的。</p>

带着苏瓷过去的话,他要和何月香说话,根本没办法专心带苏瓷看电影。</p>

看苏瓷真的不想跟他过去,他也就点头答应了。</p>

走的时候反复嘱咐苏瓷,让她乖乖呆在车子这别乱跑,他待会结束过来找她,带她回家。</p>

苏瓷看他磨叽,伸手推他一把,让他赶紧去。</p>

看着叶安国跟何月香走去人群里,她自己又爬上自行车后座,有点无聊,就掏出了身上的奶糖来,扒了糖纸放在嘴里嚼开奶味的甜。</p>

今晚运气好,风水大队的电没有问题。</p>

电影正常开始,苏瓷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伸着头,能勉强看到一半的布幕。</p>

《卖花姑娘》是一部朝鲜电影。</p>

毫不例外,内容是符合这个年代的标准的,讲的是女主角一家被恶地主迫害,斗恶地主的故事。</p>

苏瓷嚼完了一颗糖,第二颗糖没有嚼。</p>

扒开糖纸放在嘴里含着,让奶糖味在嘴里能留得持久一点。</p>

电影放到中间部分,开始唱一首朝鲜歌《千朵万朵金达莱》。</p>

她便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听着老放映机转胶带的声音,以及电影里的歌声,微微歪着脑袋。</p>

看得正专心的时候,忽有人从旁边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把她吓了一跳。</p>

苏瓷惊得回神,转头去看,只见是连跃、肖桉和钱小川三个人。</p>

看到这三只,苏瓷微微惊讶道:“你们怎么在这里?”</p>

连跃嘴里叼着一颗纸烟,吊儿郎当的样子,“你都能来,我们不能来啊?”</p>

说着抬脚踩一下自行车踏板,又说:“可以啊,这自行车哪弄来的?”</p>

苏瓷转头看向电影幕布,坐在车上没下来,“借来的,我大哥骑来相亲的,可不是来玩的。”</p>

连跃扒胳膊搭在自行车龙头上,看着苏瓷又问:“你大哥来相亲,你来干嘛?”</p>

苏瓷转头看向他,“怎么?你还管到我头上来了?”</p>

连跃笑笑,“我哪敢,关心一下而已。”</p>

旁边钱小川不多管,只好奇问:“你大哥对象怎么样?漂亮不漂亮?”</p>

苏瓷点点头,“还可以,挺漂亮的。”</p>

连跃想一下道:“天没黑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红衣服的,那个挺漂亮。”</p>

这一整个集会场上,也就何月香一个人穿了件红色衣裳。</p>

苏瓷看向连跃笑一下,“叫你看对了,就是那个。”</p>

钱小川“哇”一声,“那你大哥有福了。”</p>

苏瓷白她一眼,“肤浅。”</p>

肖桉一直没说话,他开口最是正经,问苏瓷:“你怎么在这里看?”</p>

苏瓷比较喜欢听肖桉说话,看向她微笑道:“不想挤人堆里,不如这里看着清净。”</p>

他三人是突然瞄到苏瓷,特意找过来的。</p>

看苏瓷不过去,他三人也不过去了,就围在自行车旁边站着。</p>

四个人这便一会看看电影,一会胡扯上几句。</p>

连跃问苏瓷:“这几天你怎么不往知青点去了?”</p>

苏瓷看看他,“麦种都洒完了,我还去干嘛?你们和周叔交流也没问题了,不需要我了。”</p>

钱小川开口就是:“别啊,需要得很,没事来玩嘛,还能赚点工分呢。”</p>

今天月光亮,夜色不重。</p>

苏瓷从连跃三人脸上扫过去,笑出来说:“怎么?真认我当老大了?”</p>

连跃现在面子也不要了,只道:“你要当当呗。”</p>

肖桉嘴角含些许笑意,对苏瓷说:“他俩这两天,没事就念叨你,说你不去知青点,怪没意思的。你再不去,他们又要想招为难周叔了。”</p>

“叛徒!”</p>

肖桉这一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两巴掌。</p>

苏瓷直接瞪住连跃和钱小川,对他俩说:“干点人干的事好吧?”</p>

连跃把嘴里还剩的小半截纸烟递给钱小川,“那当然,我们只干人干的事。”</p>

钱小川接了纸烟放嘴里,砸吧两口。</p>

苏瓷懒得和他油嘴滑舌的,也就看电影不理他了。</p>

连跃想起什么,一会又对苏瓷说:“对了,我们在知青点附近捡了几片碎瓷片,就你喜欢的那种颜色,不是山上找的,你有空过来看看。”</p>

提到青瓷碎片,苏瓷这就来了兴趣。</p>

她把注意力从电影的半张幕上移开,不看连跃,反而看向肖桉,问他:“真假的?”</p>

肖桉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笑起来道:“是真的。”</p>

苏瓷真高兴起来了,眼睛亮亮地看着肖桉,“可以啊,我明天下午过去。”</p>

连跃很是不爽,使劲拍拍自行车的黑皮车座,看着苏瓷:“哥们儿,都是我捡到的。”</p>

苏瓷转了目光看向他,对着他笑,“要真是我想要的,有赏。”</p>

连跃瞬间就期待起来了,“什么赏?”</p>

瓷片都还没看呢,苏瓷当然不先勾起他们的期待,卖关子道:“到时候再说。”</p>

连跃看着她,想想她这个穷丫头能有什么赏啊,瞬间也就不期待了。</p>

他也是有够无聊的,看到苏瓷今天穿了个碎花褂子,便又说了句:“今天穿得还像个小姑娘。”</p>

这衣服是秦老爷子提包里给的,叶苏红分给她的。</p>

苏瓷目前对穿衣没什么虚荣心理,而且这也不是新衣服,便没接这话茬。</p>

聊了几句,四个人又站着看起电影来了。</p>

等电影快到结尾的时候,人群里忽然发生了一阵骚乱。</p>

连跃三人对这种事向来嗅觉敏锐,很快就把目光投去了有人闹事的地方。</p>

看了一会,连跃用胳膊怼苏瓷,“你看,中间那个是穿红衣服的女的,旁边有你大哥吗?”</p>

苏瓷注意力原本还在电影上,没注意人群后头的动静。</p>

被连跃这么一怼,她往他示意的地方看过去,微弱的光线中果然看到了穿红衣服的何月香。</p>

苏瓷面容一紧,跳下车子说一句:“帮我看车。”立马便过去了。</p>

连跃和钱小川也没迟疑,钱小川走前把烟蒂扔地上,用脚捻灭,气势瞬间二米二!</p>

于是这看车的任务,就落在了肖桉身上。</p>

肖桉也没就呆在原地,而是推上自行车,往人群闹事的地方跑过去。</p>

苏瓷去到闹事人群旁边,只见何月香挡在叶安国前面,原本带着文静气的面容里多了许多凌厉,盯着对面一个胖小伙子说:“刘胖子,麻烦你放尊重点,对我朋友客气点。”</p>

那刘胖子嗤笑,“哟,什么朋友啊这是?大家都是朋友,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呗。”</p>

刘胖子旁边另一个人又调笑着接话:“穿成这样跑出来幽会,能是什么普通朋友呀?”</p>

“你猜,有多不普通?”</p>

“那我可不敢猜。”</p>

叶安国手指捏在一起,片刻看着对面的刘胖子说了句:“麻烦你嘴巴放干净点。”</p>

刘胖子根本不把他放眼里,语气猖狂道:“不干净你能拿我怎么着?在我们大队的地盘上,我还能让你给唬住?想娶咱们大队的姑娘,撒泡尿照照自己,你看你配吗?”</p>

苏瓷站在叶安国身后隔两步,还没往前顶上去,忽见连跃和钱小川到了前面,一人手里颠着一块大石头,嘴里各叼了一根纸烟,看着刘胖子问:“你看咱俩配不配?”</p>

对面没有人接话。</p>

连跃抬手夹住烟,抽一口吐出白烟来,然后端详着另一只手里的石头说:“乡下就是不行,连块砖头都没有。不过这看着也还不错,一手下去,脑袋能开四瓣。”</p>

刘胖子几人瞬间就被震住了。</p>

尤其刘胖子,看看连跃和钱小川手里的石头,再看看他们抽的烟,以及不好惹的脸,瞬间气场弱了一大半。</p>

连跃看他不说话,把烟咬嘴里,颠着石头问他:“给句痛快话,打不打?”</p>

刘胖子咽口气,撑着气势道:“关你屁事,你在这起什么哄?”</p>

连跃回头,冲苏瓷勾勾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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