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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勤伯府位于黄华坊,离威远侯府不算远。

刚到胡同口,易楚就看到了威远侯府的车驾,车夫她认识,那个姓黄的师傅。杜仲也看到了,却什么也没说。

忠勤伯府角门侍立着几个婆子跟丫鬟,看到宾客下来,就小跑着上前搀扶。

易楚坐的车仍是大勇驾的,极普通的黑漆平头车,上面并无府邸标识。

婆子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外头车辆打误打误撞地经过还是前来赴宴的客人。

只这一犹豫,杜仲已跳下马车,回身去扶易楚。

婆子们都经过事,已知道是前来赴宴的宾客,急急地迈着小碎步过来相迎。

便有人恭敬地行礼,“给杜太太请安。”

易楚瞧一眼,见是前几天送帕子和请柬的苏婆子,笑着点点头。

苏婆子很机灵,瞧见杜仲仍是扶着易楚的手臂毫不避讳的样子,又屈膝福了福,“见过杜大人。”

杜仲“嗯”一声,对易楚道:“我要到兵部武库司办事,估摸着未初能赶过来,你这边若是散得早,就在里面等我一会儿,不急着出来。”

“我知道,”易楚笑笑,轻轻推他一把,示意他上车先走。

杜仲却催促她,“你先进去。”

苏婆子看在眼里,眸光闪了闪,殷勤地搀起易楚的胳膊,“杜太太里面请。”

进了角门,沿着石子路往左可以通到外院,而顺着抄手游廊向右,则通向女眷所在的内院。

忠勤伯府占地极广,放眼望去,数不尽的重檐楼阁,望不完的绿树浓荫,一道接一道的月华门,一环套一环的曲回廊。

五步一座假山怪石,十步一道竹桥小亭,山石上牵绕着藤蔓,有星星点点的野花缀在其中,极具野趣,小亭临着溪水,坐在护栏上可以弯腰够着水面。

与御花园的富丽华贵相比,多了几分随意率性,而与威远侯府的拙朴肃穆相比,又多了几分精巧别致。

易楚看得目不暇接,苏婆子见她兴致高,也跟着凑趣,一一介绍起各处的来历名称。

说话间,到了吴韵婷所在的桂香院。

吴韵婷已听丫鬟禀告过,正站在门口张望,看到易楚,笑容便从心底由衷地洋溢出来,“怎么现在才到,再不来我就要派人去接你了。”

语气嗔怪,却透着亲昵。

易楚急忙告罪,“出门时耽搁了,加上车夫路不熟,本来还能早点到。”

吴韵婷亲亲热热地拉着她的手,“我按着你说的做,感觉好多了,不过鼻子呛到水的滋味却不好受。”

易楚一愣,随即笑道:“不是将鼻子放进辛夷汤里,而是用热气蒸,或者将帕子打湿覆在鼻子上也行。”

吴韵婷也跟着“咯咯”笑,“难怪呢,倒是我听岔了。”

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花厅。

厅里已有五六个年轻女子,正说得热闹,陈芙也在内。

陈芙今天的打扮与上次又不同。

天青色绣着精致的缠枝梅花的软缎褙子,月白色百褶裙,两道乌眉用青黛描过,显出秀丽如远山的轮廓。双唇涂了口脂,娇艳的红色,像是枝头熟透的樱桃。头上插两支碧玉簪,簪头嵌着龙眼大的珍珠。珍珠的光华映衬着她红润的肤色,更添了几许柔和。

见到易楚,她落落大方地走过来,脸上带着笑,“杜太太。”

易楚回之一笑,暗想,这般相貌与仪态,倘若杜仲不是成亲在先,见到她是不是也会动心?

因另有宾客到,吴韵婷到门口迎接,陈芙就向她引见花厅的客人。

容长脸,身型瘦削的是潘阁老的长孙媳妇。

鸭蛋脸,眉心有颗绿豆粒大小的黑痣的是定国公的四孙女。

皮肤略黑,但眉眼极精致漂亮的是安顺伯的长媳薛氏。

其余人相见,不过是点头笑笑,薛氏却很奇怪,先是愣了下,立刻热络地拉起易楚的手,“前几天就听人提起杜太太,长相标致温情也大方,今日见了果然名不虚传,”又提到自己的闺名,“娘家姓薛,单字一个琴字,杜太太称我薛琴就好。”

易楚也说起了自己的名字年龄。

薛琴熟稔地说:“我比你虚长几岁,就卖个老,叫你阿楚。”

易楚从善如流地笑笑。

陈芙眼波流转,趁无人之际,悄声提醒易楚,“安顺伯的长子在吏部验封司任职……前阵子皇上彻查了好几家勋贵,这一阵开始着手封赏之事。”

皇帝登基要做的都是这两件,先立威,再施恩,恩威并用,才是治国之道。

而验封司掌管封爵、袭荫、褒赠吏算等事宜。

陈芙是在说,薛琴对她热络是事出有因?

易楚正思量着,眼前出现了一个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少女,陈芙介绍道:“是平凉侯家里的十七姑娘,上次在宫里见过。”

易楚认出来了,就是她说不懂喝茶后嗤笑出声的女子。

易楚笑着招呼,“这么巧,又遇到了。”

赵十七看都不看易楚一眼,只矜持地冲陈芙点点头。

易楚无谓地一笑,陈芙却很难堪,不好意思地解释,“赵家是武将出身,她家的人都不太会交际,并不是单单对你冷淡,你别放在心上。”

万晋朝有规定,凡爵非社稷军功不得封,但凡有爵位的哪家不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拿命换来的?

偶有文官得爵的,那也只能是三等的伯爵,不可能到公或者侯。

而因外戚得爵的,不许世袭,除非有特恩才能世袭一两代。

赵十七不会交际,怎么不见她对陈芙视若无睹,摆明了还是瞧不起易楚罢了。

易楚心知肚明,却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只笑盈盈地问:“你可请太医开了调养宫寒的方子?”

陈芙点头,“……当天姐姐就请了方太医来诊脉,没垫帕子,也没拉帘子,方太医跟你说的一样,确实有宫寒之症,这几天都吃着药。”

易楚想起方太医花白的胡子青筋毕露的手,笑了笑。

皇后娘娘为陈芙考虑得果然周到,方太医已经是六十好几的人了,即便有肌肤接触,也不会招来什么闲言碎语。

陈芙歪头瞧了眼易楚,突然压低声音,“听韵婷说,上次等在宫门口接你的是个年纪很轻的男子,是杜总兵吗?”

易楚心里“咯噔”一声,反问道:“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没别的意思,”陈芙慌乱地摆摆手,“通常外命妇进宫,等在外面的都是身边的嬷嬷或者大丫鬟,还没见到当家爷们亲自接人。”

易楚松了口气,悄声道:“我是头一次进宫,对宫里的规矩不太懂,相公不放心,怕出了什么篓子。”

这就是默认了。

陈芙羡慕地说:“你们处得真好……前阵子,我偷偷听我娘跟身边的嬷嬷提过,说姐姐要给我从武将里头选,我觉得行伍之人性子野,脾气糙,相处定然不容易……如今看来倒也未必。”话出口,立刻懊恼不已,连声哀求,“杜太太,我拿你当姐妹,万不可把这话告诉她人。”

易楚见她急得脸都红了,声音也发着颤,忙柔声宽慰,“你放心,此话出你口,入我耳,再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陈芙这才放了心,小声道:“我家里姐妹虽多,可嫡生的只我跟姐姐两人,姐姐比我大六岁,我娘身子不好,从小就是姐姐管着我,尤其她嫁到宗室后,对我更加严厉。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心里是又怕又爱,什么事情都不敢违逆……倒是觉得你很亲切,我最羡慕有梨涡的人了,听人说有梨涡的人酒量都好,你能喝酒吗?”

易楚冷不防她从亲事说到皇后娘娘又说起喝酒,一时失笑,“能喝点,但不太多,曾经喝过一壶二两的秋露白,好像没有醉,就是话变得特别多……我挺喜欢喝酒的。”

“我也喜欢,”陈芙遇到知己般兴奋地低呼一声,“可我娘跟姐姐都不让我多喝,即便过年,也只能喝一杯,再多却是不能了……我自己也酿酒,回头我送坛子梨花酿给你,我大哥大嫂他们尝了都说好喝。”

两人越说越热络,眼见着花厅里又多了几人,其中就有钱氏跟杜俏。

难怪门口停着威远侯府的车,却没见到人,想必杜俏到钱氏屋里说话了。

钱氏身后跟着苏婆子和一个大丫头,杜俏身后则跟着赵嬷嬷和锦屏。

能跟着在宴会上露面的婆子丫鬟,自然都是平常用得顺手的,也是最得力的。

易楚又是一愣,没想到钱氏竟然特地让苏婆子在角门等她。这种活儿,不都是专门迎送的婆子的差事?

主人来了,自然应该过去打声招呼。

易楚便与陈芙一道走了过去。

苏婆子已将在角门处的所闻所见告诉了钱氏,钱氏对易楚的态度更是亲切,“……刚才跟表嫂还说起来,大家都是亲戚,日后得经常往来才是,可别生疏了。”

钱氏是林乾正儿八经的表妹,算起来当然是亲戚。

杜俏打量一下易楚的穿着,眉头稍皱了皱,脸上也挂着笑,“怕你不认识路,原本还想让黄师傅去接你,”又转向陈芙,“这位是……”

钱氏连忙介绍,“文定伯家中的六姑娘。”又给陈芙介绍杜俏,“威远侯夫人,杜总兵的妹妹。”

两人互相见了礼。

杜俏就拉着易楚到了僻静处,叹口气,“你这打扮也太不经心了,赤金大朵配牡丹髻或者如意髻才对,你既是梳着圆髻就别用这招摇华丽之物,还有褙子,都是去年的样式了,今年已经不时兴这种牙边。”

易楚很是无语,褙子跟罗裙都是她自己缝的,穿起来既合体又舒服,而且也无失礼之处……就因为个牙边,难道还能扔了不穿?

杜俏又问道:“我哥得了宣府总兵的差事,你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

她还是从林老夫人那里得知的消息。

因林乾在发送先帝时当众取出遗旨,着实惊呆了一干人。人人都知林乾自从断了腿,再不曾问过政事,却不料遗旨会在他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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