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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伦受儿子牵累,暴罪于后,儒师声名尽毁,谥号强夺为“文缪”,穷尽一生光耀的门楣至此崩塌殆尽。铁屑楼掌柜在开封狱喝半月稀汤,得释后再世为人,二话不说到行会挂牌,托个可靠的知见,早早盘出地契回江南养老去了。
地契虽好,得之不易。新主顾姓赵,久浸商贾,待人一团和气。赵老郎出手十分阔绰,酒楼大修一番,更名“人间秀”叫板樊楼,素日座无虚席。
“向未曾闻,晏探花也是个风流人物?”
“金明池琼林宴由来便是做媒的好地方。”
“俏帝姬,憨驸马!鸳鸯被里滚作堆,待制跌脚啐,亏亏亏!”
雨水渐滚,伞面紧绷,华无咎入楼暂避,略扫几眼,堂内一座大笑。人间秀三层楼,凉薄雅致,内外三进深,他拣个不打眼不冷僻的位置,要一壶金片,只待雨停出发。
“漫说是晏探花!”酸秀才口无遮拦,不晓得天高地厚,大谈登龙道,“科举但凡再开,贾某必当金榜题名!”
“贾秀才芳龄一甲子,难道还指望做驸马不成?”挑衅者嗄声相嘲。
“贾某再不济也是读书人,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贾生拱手讥笑道,“怕不是浪荡子弟的入幕之宾。”
那人跳起来举壶便掷,差一寸未着贾生脑袋,酩酊怒叱道:“爷爷在皇城司高就!当街取你性命,没人敢说半个不字!”酸儒大惊,从头到脚淋个透彻,蹬一双兔腿便跑,那人绕堂紧追,一条长凳抡得虎虎生风。不过片刻,大铛头围拢醉汉,两方亟将大打出手。
“这位好汉,且卖老朽一个薄面,要打出去打。”
在此关头,赵老郎施施然负手现身。贾秀才早也遁去无踪,二人所经之处一片狼藉。醉汉酒醒泰半,捋直舌头问道:“可否赊账?”
“三条白金,只当交个朋友,”赵老郎笑哈哈道,“人间秀开张未久,断不能起了作乱的风头,倘若好汉手头不宽裕,也可留下皇城司腰牌暂抵。”
那人嘶声挠头,显见是个两袖清风的穷鬼。赵老郎挥手,大铛头乌泱泱齐上,正欲扒掉他一身人皮,忽闻旁处高声道:“且慢。”
华无咎远扔来一只金荷茄袋,铛头接过,登时喜不自禁,袋中五枚银锭散发荧荧幽光,模样着实爱煞人。赵老郎顺台阶下,吩咐道:“上几道好菜,再请这位朋友喝一碗醒酒汤。”
醉汉三两步自来坐好,并不和华无咎见外,抱拳做个请,咧嘴一笑道:“大恩不言谢,在下陆畸人,敢问兄弟如何称呼?”
勾当官心道,男生女相,无怪受人揶揄。
“鄙姓华。”
陆畸人打个酒嗝,桃花醉眼,倏忽变色叩首,惶恐道:“小人醉得厉害,有眼不识泰山,华勾当恕罪!”
华无咎不叫他起,左右端详,扇柄往桌案一磕道:“脚程是快,这么一番打闹,衣裳半滴酒水没沾。”
“小人一匹活马,抽一鞭快一刻。昨日为勾当效劳,幸不辱使命!”
华无咎道:“可惜,太快了。”
陆畸人摸不着头脑,又打个嗝,自掴大耳刮子道:“是小人的罪过。”
勾当官曲指敲案,示意他起身,陆畸人脸上红红白白,又叩一头,虾腰在旁侍着。
“不必拘谨,只是讲些闲话。家中排行第几?”
“回勾当话,小人慈幼庄出身,无家无室的没个排行,”陆畸人赧然道,“早先慈幼庄有个姊姊,待我极好,后来卖去录事巷,小人便一个人过活。”
“概不易,”华无咎饮茶,“昨日樊楼比试精不精彩?”
“李师师薛灼灼争美,樊楼内外连根针也扎不下。小人去时比罢,虽没福气一睹双姝姿采,去得却很是时候。”陆畸人低声道,“若否,傅提点必以官家安危为先,哪有功夫遣上二指挥捉人呢!”
华无咎见他眉目轻薄,遂道:“谢察子不是常说么,善泳者溺,善饮者醉。你是机巧人不假,事变如风,可不要毁于机巧。”
“勾当眼前人发话,小人向没有不听的理,多谢勾当提点。”
醒酒汤上桌,附赠几例小菜,梅雨天吃来最为爽口,二人殊无动筷之意。华无咎喝罢金片,肠胃上顶,冒一遭冷汗,于是拾筷吃笋丝,略压郁气,问道:“你那胸前挂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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