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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畸人扯下红绳摩罗像,双手呵腰奉上。木像拇指大小,身缠毒蛇,三头六臂趺坐,脖颈绕一环人指缨络,细密如穗,使人不敢正视。
“是魔?”
“是佛。”
“佛迎香火,必得慈眉善目,而非教人畏惧不前,”勾当官轻嗅佛像,“生魔恶鬼皆以佛名,照你这种说法,我也算是个活菩萨了。”
“华勾当有所不知,此乃央掘摩罗佛,杀九百九十九人得佛度化,戒恶从善,获大慈悲心,成大阿罗汉。照梵门这种说法,慈眉善目迎香火是佛,生魔恶鬼放屠刀也是佛,佛魔只在方寸间。大理国的小玩意儿,辗转北来,捞它图个新奇,小人并没有想这许多。”
……
……
“敢炸六鹤堂,晏探花也忒嚣张了!”邻桌拍案道,“茂德帝姬已为人妇,他竟不怕御史台参么!”
“情关情关,闯过去才能天高地阔,闯不过便没富贵命。”
酒客抖开东京小报,指点江山道:“探花郎少年才俊,庙堂由得他闯,嚣张也自有其本事。何况蔡太师活该。”
“茂德帝姬竟比李师师还好看?”闲汉半信半疑。
“不如你也去相宅门前守一晚,与探花郎作个伴?”酒客噱笑,忽扬掌示警,“呔!”
小贼青衫木屐,背诸人而坐,闻言反身狼顾,现出一张笑嘻嘻的粉白脸。她丢下小报,歉声道:“一时手快。”陆畸人站直腰,华无咎将摩罗指像还他,恰巧没对上那张脸,漫不经心道:“非香非臭,我不曾闻过这种木料。”
“鬼市贩子说是滇南古木,”陆畸人抬臂系绳,“谢察子瞧见喜欢,不过旧物不值当送,小人说好再给她捞个大佛,看这三头六臂的恶相,上香供奉,拜一拜壮胆,不比拜关二爷强多了!”
“皇城司岂是你们兜搭的地方。”华无咎闻言心口烦恶。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陆畸人连忙告罪。
勾当官起身拿伞,后背倏忽冷汗淋漓,想是风雨夜着凉。一条虫钻进腔子吃穿心肺,把他从头吃到脚,只剩一具麻酥酥的空壳。
“往后不许替谢察子送信。”话罢,橘红衫男子拔足而走,搅乱茶汤烟淖。陆畸人弯腰半晌,这才慢抬起头。
“也是个乱喝酸的,”他嘿笑落座,举筷唱道,“人间有味俱尝遍,只许江梅一点酸。”
摩罗像滑出衣襟,陆畸人掖回去,道:“广府香客竟不识滇南蛊木,勾当官,阎王拦不住该死的鬼,赖你技不如人。”狸花猫踱来,酿呜蹭腿不休,他夹一块白鱼,倒金片茶水左右冲洗,洗掉鱼汤辣子,甩丢地上道:“嗟,来食!”
花猫伸舌果腹,盏茶功夫蹬长了腿,一动不动僵卧在桌脚。
雷疲雨霁,夏云多奇峰。及至人间秀楼外,华无咎远眺,焦墨云烟随风逐流,直在翻云覆雨手中揉圆搓扁,是个潦草浅薄的命数,说走便走,不留一丝情分。
“三大王一旦回神,便会下令清查蔡京留在皇城司的暗桩,”华无咎心道,“傅宗卿侍蔡有如亲父,必无翻身之地,此人不论真精还是假傻,既为傅门所用,必会被连根拔起。”思虑底定,勾当官心稍安,一路摇扇,径往录事巷去。
近来流民奔窜至开封府,京郊混乱难安,巡街卒子倍胜以往,寻花问柳者如常。花乃桃花,柳为菀柳。桃李之争落幕,菀柳阁鸡犬升天,桃花源门可罗雀。
“华勾当,哎!华勾当!”龟公鼓圆了眼,飞街来迎喜不自禁,勾腰笑道,“自打开春,爹可有日子没来了。”
桃花源粉帘绣户,华无咎挑帘跨进门首,道:“皇司事忙。孝官,你娘闹了没有?”
“爹也知道,娘她性子烈,昨儿输给李行首已是万般窝囊,我好汤好饭侍候着,端怕娘犯心口痛。”那小厮今年十四五岁,生得清秀,引他穿过重帘,伶牙利嘴道,“爹这一来啊,她什么病都溜去爪洼国喽!”
“李师师背后之人轻易得罪不起,你瞧着些,莫让她冲撞贵人。”华无咎叮嘱。
“李行首好脾性,娘寻不到由头顶撞。”孝官叩门喊道,“娘,娘你老人家醒了么?”
深门闺房里劈啪碎响,孝官惊推入内,不禁哎哟直叫唤。
“小混毬子,哪个是你老人家!”
“我若不来,谁能治你疯病!”华无咎拧眉径入,“早讲过白沉香别用太狠,纵能忘忧快活,一旦成瘾,福泽衰竭,十年寿数已是奢求。只输这场,当真输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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