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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沉香能安神不假,还能治蛊?”
“可引蛊发,可抑蛊发。是药三分毒,端看用例多少。”
陆畸人放筷,朝身后递回梅红香匣,复道:“小贼头,光天化日杀人越货,不怕他找你算账?”
“活过今日再说不迟,”谢皎与他背对而坐,越肩接过迦南珠香匣,“香珠未经调制,尚不足称黑沉香,可恨他不教我。”
陆畸人笑道:“便未调制,一百单八颗卖去鬼市,足够你在东京城安家了。”
谢皎收匣不语。窗内二人邻桌相背,各自牛饮鸟啄。
“蔡京已罢,几时为我爹平反?”她按捺不住。
“看主子的意思。”陆畸人拾箸不停,浑未在意道,“他高兴,明儿便平反;他不高兴,纵是你等到投胎也无人问津。”
“陆仁安!”
背后杯颤酒淌,陆畸人听她愠怒,嘲道:“傅宗卿不能,华无咎不能,我能。你若不忿,自去找晏洵翻案,看他有无通天本事。晏判官若作驸马,说不定真能替你爹翻案……”
话未罢,陆畸人一顿,筷子死抵脊背命门,寸劲可取心。
“我爹一代名宿,毕生为国朝效力,到头来身首异处,尸骨尚不得,一家老小惟我独活。终年无坟上香,你叫我在东京安家——”
酿呜一声,狸花猫活过来,拱背立尾炸个猛子,后腿抽搐遁去。
陆畸人道:“你大哥还活着,琼州虽远,并非打听不得,只是你缺少消息脉络。”
谢皎反手捺箸,乍闻此言又悲又喜,深吸一口气,忽收兵道:“是我唐突,得罪了。”
陆畸人若无其事呵笑道:“我何曾将话说死?蔡太师下台后,端礼门前党人碑都能推了捣碎,你爹又算什么难事?只须得良机作势。”
“何等良机?”谢皎一愣,忙起身一拜。
“清扫道路,扶我上马,”他取布巾擦嘴,低声道,“助他入东宫。”
“你想从龙。”谢皎涣悟。
“东宫孱弱不当事,主子有心逐鹿,做奴婢的哪有二话。”
窗檐落水成帘,陆畸人在帘后举盅。
“若能任北伐将帅,收复燕云十六州,东宫之位便是囊中物。主子素有向学贤名,待他化成真龙,何愁不能为翰林学士平反。”
人间秀喧笑升平,桌上剖瓜解渴,行菜铛头热火朝天,谁也不曾着心留意近窗二人。
谢皎犹豫不决道:“人走茶凉,经此一遭不死也残,华无咎本无机会东山再起……你非要将他赶尽杀绝?”
“瞧瞧,这就心软了?斩草须除根,七年前玉堂乱,那帮人杀不得你,如今你还不是自己找来了?”陆畸人谑弄道,“蛇钻竹筒,曲心还在。华勾当少时拜在李伦膝下,行事必与主子不契,一味打压不除尽,将来必留祸根。”
谢皎只好答道:“言之有理。”
花衣小厮来人间秀沽酒,抱一只乌溜溜大罐,腆厚肚挺细腰,抬脚颤三颤,打个旋迈了门槛。
眼熟的吆喝道:“孝官今日有钱打酒,想必昨晚扔骰子赢了不少?”
“祥官讲笑话,扔骰子仨瓜俩枣,哪比爹娘双吃喝来得容易。”孝官放罐子笑骂,“行菜,沽满!速切二斤熟羊肉,果子店闭市早,我去给娘买一份香蒸鹅心。”
行菜应声连舀几大勺桃花酒,铛头自送来熟羊肉,因是常客,还饶了孝官两条鸡爪。
待他走远,祥官守一碟醋蒜苔,食不下咽啐道:“恩客为父娼为母,小王八蛋。”十丈外,小子住脚蔑道:“春风喝完打秋风,老穷酸鬼。”
晌午又落雨,孝官风里来去,也不敢快,也不敢慢。意气之余,竟舍两钱给街边化缘的和尚兄弟。
“师兄,钱。”饮光两眼鳏鳏,无智梦中一抓,咂嘴嘟囔道:“都是我的,谁也别抢。”
及至桃花源,正逢华无咎出门,孝官掐指一算心说坏事,近前才见便宜爹脸上叫猫挠了彩。
三道蔻丹痕,狸奴气性不小。
孝官搁下食盒酒罐,不敢再叫爹,眼巴巴道:“菜饭点心桃花酒,买都买来了,只差摆盘,吃几盅再走吧。”
银茄袋砸头,小龟公自知下月例钱尽在其中,不敢声张,只顾撒手接。华无咎破帘而去,孝官掏出几枚银锭,摸头又试得一手血痕,心说爹好大劲道。
“小猢狲,你娘饿了!”内院传声。
孝官瘪嘴,提吃食入幕,嫌道:“嗔拳不打笑面人,桃姊,你这又是何苦来哉。”
那人莺笑道:“龟儿子,好大块血印,过来让娘瞧瞧!”
孝官骂道:“薛桃娘,少女嫩妇的,谁是你龟儿子!”
馆外雨紧,华无咎撑伞跨过得胜桥,胸口倏忽一抽,张口无进气,铁扇几欲坠地。
……
……
熙熙楼二层,天字号厅,傅宗卿正对明窗,案前一套定州花瓷瓯。
沸水滴线入盏,茶膏盈盈如融胶,受热后愈渐香沛圆满。傅宗卿眉头舒展,细风悄然入室,白练微不可见一抖,茶面漏破,注汤刹停。
花刺闷头抠剥莲蓬,青子如玉粒,少顷攒下满满一大捧,自顾自吃得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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