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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州有华亭朱氏,平江府还有个朱勔呢,万一这几家豪右望族真是远房姻亲,那岂非是说:东南诸路,应奉局履足之处,尽在朱勔五指山中?
“怪不得要他失迹无声,”谢皎冷笑,“旁的不敢提,若让赵别盈履位,应奉局哪有机会吞下市舶司?提举市舶一职,如愿入了朱勔之手。东南两条巨富之源,今已合流,但凡有钱,就能招兵买马。”
她道:“这一趟,你我算是来着了!”
徐覆罗一颗心往下坠,哭丧着脸,扯她衣袖道:“谢三,谢三……天大的一桩事,陆提点怎么就放心,嗝,只派咱俩出马?难不成锤子还在后头,你我也只是小凿子而已?”
他惧得直打鸣,“死没良心的,拉我来这趟差做什么!嗝,嫌我好看,嫌我活得长么?我就不该吃那碗桐皮面,嗝,不该多嘴同你搭话,叫你骗上贼船。嗝,我想吃我爹做的角子……”
谢皎拊他肩背,言带戏谑,似笑非笑道:“光吃干饭,一点不长胆子。养猪千日,杀猪一时,此乃屠夫刀法,以菩萨心肠行雷霆手段。覆罗我儿,你悟了没有?”
“少唬我,装谁爹娘,”徐覆罗一把挥开冷手,“我娘是活菩萨,你却是活阎罗!”
谢皎失笑,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二人齐齐回头,却听洪皓诧异大喝:“什么人!”
“不是人,”公差急道,“像猴子!”
四五条汉子围追堵截,凑成铁桶,似在扑捉鬼影,没几下便被挠花了脸皮,捂脸痛嘶。
那团灵物上蹿下跳,虽未突围,腿脚躲闪如电,爪中依稀挥舞一本簿子。
“土地账目!”徐覆罗见状惊呼。
他入障太深,未及多想,拔足蹚过草浪,闪身便朝洪皓几人奔去。
土地账目何等珍贵,从夏至冬复春,夜夜潜行,一步一寸,量出佃农血汗之地,万不能失于禽兽野踪。
“我来,看招!”
谢皎身周朱雾一腾,海棠衫女子移形出窍,两脚甫着地,当啷掷得瓦碎。她纵步蹑足,极快地抽出一副卷鞭,飞一般凌浪而去。
此人斗然从斜刺里冲出,甩着呼哨长鞭,挡在路前。
徐覆罗躲避不及,情急口拙,两臂乱张一气,喊道:“让让让一让!”
那女子浑然不闻,两人即将撞跌在地,他心一横,闭上眼,如蒙雾气,竟然穿人而过。
……
……
这痴人,谢皎不动,心道,聪明时极聪明,真要犯痴,只怕万夫莫拦。
她兀自琢磨,倘若这是一招调虎离山之计,在此紧要关头,真落险境的决非账簿,而是另有其人。
谢皎踅足折身,缓缓回过头,面朝溪涧钓客。那道背影黟然不移,与座下大石融为一体,身后空门大开,是破绽。
浙竹易活,立足见缝插根,水边土薄处亦有数尺青皮竹生长。
谢皎两步过去,倒拔青皮,一把捋掉嫩枝叶,折尖冲净根节,约莫三尺来长,恰一支水打的青锋剑。
她稍一挥舞,便闻嚓嚓的破风之声,沉沉有力,使起来端的顺手,略压一口气,踮脚提步,直攻赵别盈后心。
啵。
银鱼摆尾,水滴迎面而来,谢皎一剑劈破两半。
哗啦啦!
那条鱼终于落水,一切都游转起来,水浪溅石,玉胎铿然冰裂。
钓线猛向这边一荡,鱼钩钝直,叮的扎入竹节。
谢皎反手一压,倒锋向肘,并未止步,钓线受牵于人,竿头被她斜斜扯歪,横竿一拗,骤地绷成月牙。
赵别盈坐姿如旧,手亦不改,没见怎么使力,钓竿牢牢粘握掌心。竿绷愈紧,却仍未断,自有一股气劲撑持其中。
谢皎陡然一惊,只觉青锋剑受钩一牵,几欲脱手而去。
她当即拐步一收,横臂上抡,剑根直抵左肩,在方寸外,同赵别盈角力。
……
……
草木之涛,曼声长啸。
俄顷山谷尘雾汹涌鼓起,片刻已成大河,二人身陷冲凝风烟,眨眼咫尺不见。
涡眼朝她兜头灌下,谢皎两目刺痛,泪泉迸流,她狠睁不眨,一瞬间灵犀出窍,身周空无一物。
再一定睛,潮中陡现空相。
钓线松若蛛丝,一头缠在青竹端,另一头渺渺飘向隐处。
谢皎置身暖流之中,稍一迟疑,便随指引,无拘无束漂漾过去。
水龙之外,游经几千里大鲸,如渊巨口吞食天光,仿佛很久,也仿佛一眨眼,鲸身荡然远走。
谢皎余光一瞥,但见大鲸冲破烟波,砉的一声,化为古鸟,任意东西南北。
好一番神通自在。
因缘一牵,人随之一振,大鲸破水之际,耳畔乍闻一声鹤唳。
谢皎疑是古鸟啼叫,但她身处水下,两耳蒙障,决计听不明风中音信。迷惘四顾时,又有孤鸣入脑。
那叫声冷冽至极,决非凡音,灞桥风雪,三峡猿哭,一概不能逾其清正。
她难受得心里一缩,不经意间,哺出一串小泡,疾速挤向鹤声来处,转盼淼然无踪。
遽在此刻,白练如蛇缠身,谢皎只觉腰间一紧,筋骨如碎,强劲逼她放开竹节。
手背青筋绷紧,她死持不放,两脚仆蹬,涨红面皮,使左臂一拨,猛扎进前方浓淤黑水,拚一股蛮力乱摸,吼道:“出来叫!”
三字出口无声,只化作一蓬喷薄怒珠。
左手一无所获,右手终难再持,水龙四周裂痕遍布,喀嚓一声,哗啦啦破壁。深水灌满口鼻,五内揉挤,热辣辣一窒。
谢皎受重压几欲溺毙,身子一轻,便被那股巨力挟持,决然地甩出空相境界。
我有老拳,不能击水。死之能受,窒息难忍。
她豁然一睁眼,影鸟群飞,心头熔却雪峰,一下开通,照出堂亮的玄机。
大鹏食龙,是为囚。
妄相簌簌雪化,须弥破,魂归芥子身。风烟散尽,天地朗然,月色甚皎洁。而她两手空空,青锋剑断碎,钓线仍垂水上。
谢皎惊顾,赵别盈懵然若睡。
她捋一把脸,定定盘算片刻,扭转几步,不愿惊扰对方,哗哗的蹚进浅滩,想要一睹此人真容,究竟何方神圣。
“你在窥探我?”
清凉言入耳,搅乱醍醐。她一怔,驻足冷溪,当即昂首抬头,对上一双久伺的眼。
直钩子晃荡,眸映两针,恰垂谢皎额前。
他廓然出世,犹自在坐,昭昭一笑,宛如旧相识。
“随你顽得尽兴。”赵别盈懒慢道。
谢皎闻言,愤然抄水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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