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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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柔嘉的片子拍的很艰难, 不过再难也拍完了，她宣布杀青的那天刚巧是崔尚宇打电话给她，跟她讲《瞒天过海》再度分账的同一天。</p>

正好杀青, 剧组聚餐，金柔嘉在烤肉店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崔尚宇，双方自从金柔嘉确定不会再跟CJ合作新作品后就没再联络过。这次见面崔尚宇跟她讲, 他发现了一个还不错的新人, 未必能跟她相比但未来谁知道呢。</p>

“跟我讲这个想干嘛？”金柔嘉站在路边的车道边，因为对方不进去。</p>

不想进店参加没有自己参与项目的杀青聚会的崔尚宇，下车后连车门都没关, 就扶着车门跟她讲, “我看过你的剧本了，要是你倒霉了，我能当你的退路。”</p>

“我们就算不合作了你也没必要诅咒我啊。”金柔嘉开玩笑，“我得倒霉到什么程度才会沦落到把你当退路？”</p>

慢半拍回神的金柔嘉笑着弯腰透过徐徐上升的车窗冲车内人摆手, “谢啦~”</p>

对方的好意她未必用得上，但对方的好意还是值得感谢的。</p>

金柔嘉对D社的反击让她短暂的脱离了被个人丑闻产生的困境，虽然她也没怎么把舆论冲突当回事。攻击她的人大概是知道攻击个人没什么用了，开启新模式, 攻击作品。</p>

沉寂了一段时间的舆论再次冒头，金导新项目里第一个故事的细节被忽略了，全新的攻击点在第三集，也是真实故事改编，跟第一个故事无关‘暴力’本身不一样，第三个故事就是由暴力为开端由暴力收尾的故事。</p>

第三个故事的原型来自于一位已经被判无期的女性杀人犯，她杀了全家。她的公婆，她的丈夫，她的儿子，群体投毒，再用菜刀杀人，目标团灭，包括她自己。</p>

故事里女士是个平平无奇的女人，生活在乡村，嫁给同村的一个小伙子，嫁人后勤勤恳恳照料家人，侍奉公婆，在同村人的眼中她就是个普通的女人，哪里都不特别。唯一算是稍微特别点的就是她的丈夫会动手，会频繁的动手，很频繁。但乡下人家，男人不管是打老婆还是打孩子，都很‘普通’，完全不特别。</p>

一点都不特别的女人在那个家过了十年、二十年，忍耐婆婆的刁难，忍耐丈夫的暴力，忍耐生活的困苦，一直都忍下来了。直到有一天，长大成人的儿子从学校回家过暑假，带回了一盒新奇的冰淇淋蛋糕准备给爷爷过生日，她忘记放冰箱了，蛋糕坏了，天太热变味了。</p>

儿子的抱怨、婆婆的谩骂，丈夫的拳头，她突然间就忍不了了，没有什么理由就是那个瞬间不想忍了。</p>

冲动杀人？不是。</p>

不想忍的女人买了药冷静的药到了所有人，冷静的杀了所有人，包括从她嫁进来的隔年就因意外瘫痪在床，一直是她照顾的老爷子。她的最后一刀是划向自己的手腕，她想要全家一起死，可惜邻居发现不对，撬门报警，最后一家人只活了一个她，面对警察她供认不讳，判决无期。</p>

这个案子在当年非常轰动，舆论？舆论一边倒的说女人疯了，起码官方媒体是那么报道的。网媒？那时候网络没那么发达。</p>

这个案子年轻人几乎不知道，那位女士的刑期都快结束了。无期，没有任何减免也就二十年，如今已经过去了十七年，女士垂垂老矣，但依旧活着呢，再活三年，她就能出狱了。</p>

金柔嘉的新项目第三个故事就是这个案件的改编，这个案件被放到了网络极端发达的现在。</p>

这次不是什么网媒找事，跟D社也一毛钱关系没有，是代表国家台的KBS出了个专题。专题节目的内容很硬核，探讨的是废除死刑到底是人文的进步还是魔鬼的狂欢。</p>

韩国虽然官方一直把废除死刑当做国家进步来宣传，但民间组织一直有想要把死刑重新加入宪法的‘妄念’，时不时的还组织个游|行啥的。KBS那挡节目的立场表面上很中立，实际上只要看了节目就会很愤怒为什么国家没有死刑，为什么魔鬼还能狂欢。</p>

节目出了十期，每期都会有个罪大恶极的犯人，比如《素媛》案的原型，比如《熔炉》案的原型，比如金柔嘉的新项目，第三集故事里的原型。那些原型们都是被改编成影视作品送到观众面前的，也都是死有余辜的人，包括金柔嘉创作的那个原型。</p>

在这档节目里，金柔嘉新故事取材的那位女士是个标准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典型。</p>

老太太娘家有六个姐妹一个弟弟，光看这个家庭构成就知道姐姐们是为了家里唯一的那根‘独苗’存在的。如今已垂垂老矣的老人家是大姐，娘家穷，穷到大姐出嫁的时候与其说是嫁女儿不如说是卖女儿。女儿卖到了别人家，在案件里作为受害者的夫家是给了不少钱的。</p>

节目里，夫家的丈夫是工人，不说多有钱吧起码比大姐的娘家要好很多，丈夫非常喜欢大姐才会一心求取，耗尽家财取回来的女人，不止没有好好过日子还时常偷夫家钱财补贴娘家。起初夫家的人都是劝说，可劝说没用，劝说不管用了才上的‘手脚’。</p>

说不听，骂没用，那不就只有打了么。</p>

打了她也不该，不止不该还差点把家里给儿子准备的学费偷去给弟弟的小孩盖房子，这么恶劣的女人，说她可怜，她真的可怜，可说她可恨，站在夫家的立场好像也没什么问题。</p>

节目里凶案的□□不是什么没放进冰箱的冰淇淋蛋糕，而是被‘大姐’偷摸送到弟弟家的冰淇淋蛋糕。她把儿子买回来给老爷子过生日的蛋糕送到了弟弟家还撒谎说坏了，看着不能吃了就丢了。为了这个，丈夫才动的手，儿子才抱怨，婆婆才会谩骂。</p>

万万没想到，狠心的女人买了安眠药杀了全家，还伪装自杀想要骗去外人心软逃避死刑。</p>

韩国‘实际上’并没有在宪法角度废除死刑，在宪法里死刑依旧存在于这个国家，它只是从1997年后就不再被执行，所以被联合国认定为‘实际上已废除死刑的国家’。也就是说从1997年后，不管再怎么泯灭人性的案件犯罪者最严重也就被判无期。</p>

民意如何反对这个实际上被废除的死刑就不多谈了，反正自从‘实际’废除死刑的1998年至2007年10年里，平均每年有800人因杀人罪而被送上法庭，杀人犯罪率增加了32%。犯罪成本太小了，罪人自然就变多了。</p>

重点在于那挡节目播出的视角实在没办法说，那位女士不应该被判死刑，她杀了全家啊，公、婆、丈夫，亲生儿子，这样的恶魔不应该被枪决？那法度究竟在保护什么？</p>

节目追踪了那个女人在监狱里的表现，一点也不像个疯子甚至还因为表现良好受赏过，并且一直想着出去后要好好过生活。这段播出时，旁白的声音有个疑问，当初割腕自杀的人和现在这个想要好好过日子的人，是一个人吗？</p>

老太太的这一期是这档节目的最后一期，有了前面九期节目的铺垫，网络关注度已经不小了。再加上那都是有影视作品二次创作过的原型，每一位恶人，每一位原型，观众都想他们死，死的越惨越好。</p>

《素媛》的原型，谁不想枪决？《熔炉》的原型，谁不想挫骨扬灰？</p>

在这个氛围下播出的最后一期节目，原型是金柔嘉导演的新作品。节目组表示金PD的新作品不是抨击恶人的，而是站在恶人或许也是可怜之人的角度去翻拍。节目的MC在即将结束时询问观众，大家认为恶人是否应该被可怜？</p>

还有一句节目的标语，废除死刑到底是人文的进步还是魔鬼的狂欢。</p>

观众能怎么回答呢......</p>

【别的不说，那女的嫁人隔年老爷子就摊在床上了，老爷子总没欺负过她吧？她能把老爷子都杀了，还不能一命偿一命？这都要硬凹可怜人的设定，过分了吧？】</p>

【妈妈杀死亲生的儿子不管怎么样都是要死的吧？这还能怎么翻拍？她可怜什么啊，丈夫那一家才可怜吧，好好的一个家都被她毁了，还不如就让她下去一家团聚呢，不是自杀的么，为什么还能活那么久？】</p>

【我一想到《素媛》的原型能被放倒可怜之人的角度我TM都想吐，有病吧！拍电影的脑子都坏了吗？金柔嘉什么毛病，吃人血馒头也没那么吃的，不恶心吗？想红想疯了？】</p>

【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别只听一家之言，两个月前D社的事就是例子，搞不好金PD还是因为同样的事情被人泼脏水，你们先想想金PD的项目还在拍呢，一直也没说放弃。这回说不定就是又一轮攻击，别被KBS给骗了，那可是国家台，一贯妖风大！而且金柔嘉要什么想红啊，韩国难道还能找出一个不知道金柔嘉是谁的人吗？《瞒天过海》影史第一，她登顶了！】</p>

【什么一家之言倒是无所谓，KBS妖风再大也不可能胡编乱造，有两点一定是真的。案件绝对是真的，那女的也绝对杀了全家。她杀了全家后自杀还没死，合理吗？就冲她活着，全家死了，她就该死！金柔嘉改编怎么改编，还不是往她不该死改编？就这个点在我这里就站不住！】</p>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听着就不对劲，可怜可恨的搭配在一起能怎么样？该死的人可怜了就不该死？杀人就得偿命！】</p>

【这种人能改编出什么东西来？被家暴就能杀人？被家暴你求助好不好？报警行不行？而且杀儿子是怎么回事？儿子也家暴她？我相信金柔嘉不需要什么想红的东西，她已经是国内最红的导演了，可我不相信艺术家会疯狂的底线有多低，金基德的作品得奖也多啊，但他强|奸也是真事啊，不是作品好拍作品的人就好！】</p>

【把金基德跟金柔嘉放在一起比就过分了，但金柔嘉要是为这种人翻案，那是真脑残。】</p>

被质疑为艺术发疯的金柔嘉刚好在KBS的一楼咖啡厅，她来见那挡节目的总导演，本来是来见台长的，但她跟台长聊不到一块去。在韩国，KBS这种国家台的台长是政客任职，双方扯半天也扯不出什么结果来，金柔嘉走之前就像见见节目的总导演。</p>

双方见面非常友好，金柔嘉很欣赏对方，不是假客套是真的欣赏。对方的春秋手法做的极其漂亮，他们说了丈夫爱慕妻子所以重金求取，却隐藏了妻子是被卖到夫家的。他们给观众展示了丈夫家的阔绰和妻子家的贫困，却忽略了在双方结亲之前，丈夫就知道妻子家贫困，这不是什么骗婚的戏码。</p>

诸如此类强调丈夫家虽然不是心善的人家但也不是恶人家庭的片段非常多，借此把妻子塑造的哪怕再可怜也更可恨，煽动性非常强，还没有一句虚言。整期节目一处编造的地方都没有，全是实情，不愧是专业玩大众传播的人，非常有才华~</p>

金柔嘉的欣赏摆在明面上，绝对真心实意，她又是个小姑娘，起码长相是个小姑娘还是个漂亮的小姑娘。那位总导演却是个四十开外的中年男性，稍许油腻但更显著的特点是中年秃顶。</p>

中年大叔被漂亮小姑娘称赞您非常会讲故事，只在电视台做实业太屈才了，不管他原先见到金柔嘉之前有什么想法，真见到人听到这番话心情还是很美好的。尤其是在漂亮的小姑娘还是圈内炙手可热的名导时，心情就更好了。</p>

两边心情都不错，两边都是创作者，两边聊作品聊的可开心，开心到能聊，大叔本人是怎么看待那位女士的。</p>

“不好说，这件事要是发生在我身上，我的亲戚里，那我肯定想那女的死的越快越好。”总导演也不介意说实话，“但如果是同小区的某个邻居家发生了这种事，那我大概也能说一句，她也挺可怜的。”</p>

金柔嘉笑了，“您的意思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p>

“没有那个意思，我知道你为什么想用她改编，她很典型啊。”大叔摆手让她别误会，“那女人一辈子都在为别人活，他们那个年代的女人，我母亲那一辈的人大部分都是那样，虽然没有她那么惨，但她确实是那一辈女性的典型。一辈子都没为自己活过的典型，惨也是真的惨。”</p>

“少女时在家没过几天好日子，嫁人了到婆家当牛做马。生个儿子也不把她当回事，那个儿子又跟父亲一样把她当猪狗，只会要钱，不给钱就让父亲打她。老公公还差点强|奸了她，婆婆因为她勾引公公一直虐待，我要是她我根本忍不了那么多年，儿子都长不大，我就能把全家都杀了。”</p>

“但是...”大叔冲小姑娘笑笑，“有原版故事的情况下进行二次改编，故事线的发展就是会因为创作者的视角不同发生变化。我没有胡编乱造，她的丈夫确实是她有好感的才会重金求娶，只要她不一心想着父母、弟弟，她可以过另一种人生的，这点你认同吗？”</p>

含笑点头的金柔嘉完全认同，问题就在于，“她生活的年代，接受的教育，所处的环境，没有给她过另一种人生的机会。老太太连自己的名字都是进了警察局写认罪书的时候别人教她的，她又怎么能想到，她还可以过另一种人生呢。”</p>

“我之所以想要拍出来，就是想要告诉那些想不到人生还有另一种活法的女人们，人生不是只有一条路能走，别往死胡同钻。这点，我想您也是认同的。”</p>

大叔笑眯眯的点头，他同样是认同的，不过，“你想拍可怜之人的可怜之处，我是上面有要求，就得拍可怜之人的可恨之处。我们之间也说不了谁对谁错，顶多就是理念不同，没办法，我得生活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