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皇后体面（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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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宴/文</p>

“是, 恭喜殿下。”</p>

锦书看见皇后脸色惊变，跪在地上，有些紧张地说了这句话。</p>

一个时辰之前, 她使人从尚药局请来的司医为林婕妤诊了喜脉, 锦书大喜过望, 几乎立时就落下泪来。彼时她还没改，甚至不知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主人一朝失势, 婢子只会过得更惨，因此锦书攥着林婕妤的手, 有些激动地说：“修仪大喜, 奴这就去禀报陛下, 陛下高兴下来一定会收回成命，原谅修仪的！”</p>

然而林婕妤却死死拽住了她，用着虚弱的吻说：“不……不可以去。”</p>

尚药局司医犹在，先是施针为林婕妤调理气血, 又开了安胎的方子。司医不愿搅进内闱争斗, 叮嘱了几句养胎要注意的事，便匆匆告退了。</p>

林婕妤的手虚压在自己的小腹之上，脸色虽仍有几分白，但眼神里却已迸发拼死一般的光彩。她咬着牙说：“先不要去找陛下。”</p>

正如皇后所言，林婕妤侍奉皇帝多年，最是清楚宗朔脾气秉性。他十四岁被立为东宫太子，既嫡且长，是最正统的皇嗣，锦衣玉食、金尊玉贵的长大，不仅重视体统颜面, 更是有一身不得受触的逆鳞。宗朔看似待女人宽仁，那是因为后宫女子个个都顺体上意，从无违背。眼下皇帝认死了她是个城府极深的妒妇，便是她有孕，也未必能从皇帝手下讨回三分的好。</p>

这宫里，唯一对皇帝而言不一样的女人，只有皇后。</p>

林婕妤坐在原地，调息养气，深思熟虑之后，方交代锦书——去寻皇后。</p>

凰安宫大殿内。</p>

顾言薇只恨外面的太阳为何还不还落下去，明明该到用晚膳的时辰了，却非留着这样灼目耀眼的光，刺得她眼珠生疼，险些在这样一个卑微的婢子面前落泪。</p>

她不动声色地深吸气，扭转视线，好半天才逼着自己挤一个笑容，艰难地附和：“是了，是大喜事。”</p>

顾言薇求助般地向宜茹伸了手，宜茹耳聪目明，与皇后多年主仆默契，立刻端了一碗茶塞进皇后手中，站在旁边，替皇后道：“奴也要恭喜殿下，殿下为林婕妤盼了这样久，总算开花结果了。奴记得，当初还是殿下为林婕妤进言，陛下才破格开恩，允准婕妤有孕。婕妤真不愧是殿下跟前最诚心温顺的人，果然没叫殿下失望！”</p>

宜茹巧舌如簧，既在林婕妤的宫婢面前强调了这是皇后的恩典，又把皇后不愿说、却必须说的那些场面话，一一道尽了。顾言薇低眉喝茶，茶水已是温凉，便显得十分苦涩。</p>

她只饮了一就放下了，再抬起头，笑容已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大度，脸上看不半分情绪动荡，“宜茹说得是，本宫正盼着你们婕妤能有好消息呢……你们婕妤打发你来，还有什么别的话吗？”</p>

锦书跪在下面，迟疑一瞬，摇了摇头，“回禀殿下，婕妤刚刚触怒陛下，此时正是羞惭万分，在静默思过，婕妤只交代奴来向殿下报喜，并没吩咐旁的。因陛下令婕妤今日就迁飞霞宫正殿，是以奴还需早些返回飞霞宫，盯着下面的人归置东西，不敢耽搁。是以……倘若皇后殿下没有旨意，奴便请退了。”</p>

她这样说，顾言薇亦是一怔。她与宜茹对了个眼色，因当时皇帝下旨时，飞霞宫殿内，除了宗朔，唯有林婕妤与常路二人。常路来去匆匆，皇后没顾得上问内情，眼下竟是两眼一抹黑，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p>

顾言薇犹豫少顷，终究还是问：“你们婕妤，到底是为着什么触怒陛下了？”</p>

锦书声音哽咽起来，叩首道：“殿下恕罪，当时婕妤不许奴们侍奉在跟前，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且婕妤自责内疚，眼瞧着晕了过去，奴一时慌忙，也没来得及问清原委，只顾侍奉婕妤了。”</p>

“这……”顾言薇眉峰蹙起，骂不得，恼不得，最终只能一声长叹，“罢了，那你先回去侍奉婕妤，迁殿的事倒不必着急，她有了身子，皇嗣最大，她最该好好将养着，这时候没有折腾的道理。陛下那边也无须林婕妤忧心，自有本宫来解释。”</p>

说完，顾言薇又吩咐宜茹：“你去传李尚宫过来，林婕妤有孕便是宫里的头等要事，本宫有话要吩咐一二，再去传侍御医高恕民，他最精妇人科，当初杨淑妃保产亦是高恕民伺候，叫他再去给林婕妤请一回脉，结束后来向本宫复命。”</p>

中宫无嗣，内宫朝野，乃至民间，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她这个皇后身上。</p>

她必须摆最欣喜、最宽容、最大度的姿态来，才能坐得稳这后位，守得住凤印。</p>

且，顾言薇内心里也是实实在在地祈祷着，林婕妤能平安无虞地诞下这个孩子，不计男女。</p>

既然怀都了怀了，那这个孩子，定不能在她这个皇后诞育嫡子之前，成为她身上的一个污点！</p>

安抚了锦书，打发了宜茹。</p>

顾言薇一个人进到寝间里，卸下头上最终的一支百鸟朝凤的金冠，俯趴在床榻里，良久无声。</p>

整个凰安宫大殿内都陷入前所未有的静谧，仿若无人。</p>

太阳终于在顾言薇的期盼之下慢慢西斜垂落。</p>

天色将暗未暗之时，顾言薇从大殿内走。她换了一身大红洒金的罗裙，头戴十二花树金钗，额间贴了花钿，臂挽披帛，端的是雍容华贵，凤姿卓越。</p>

顾言薇先与李尚宫交代了诸事，又候来了高恕民的回话，得知林婕妤身体还算康健，虽下午动了些胎气，但眼下已平静了，未有大碍，也算放了心。</p>

她立在廊下命人传辇，很难得地吩咐：“本宫要去崇明殿。”</p>

后宫女子无召不得入前廷——但这一例，向来是困不住皇后的。</p>

不过顾言薇等闲不会使用这样的特权，她知皇帝忌惮世家，虽如今矛头都对在英国公杨守身上，但魏国公顾氏一族同样不容小觑。昔日助力东宫的“太子妃母族”，不知哪一日就会成为皇帝眼中掣肘的外戚。</p>

她身为皇后，需要的是皇帝的信赖与尊重，与内宫嫔妾所期盼的爱宠大不相同。是以她没必要绞尽脑汁往皇帝跟前去凑，即便能光明正大地到前头来寻皇帝，顾言薇也不屑于将这份特权使用在邀宠之上。</p>

今次她破格而来，为的非但不是自己，反而是林婕妤。</p>

想到这里，坐在凤辇之上的顾言薇，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苦笑来。</p>

皇后仪驾还没到崇明殿后头的华章门，常路已得了消息。他一刻都不敢停，直接进到殿内向宗朔禀报。</p>

宗朔正批阅奏章，闻言自然是大感意外。但他未多想，直接撂了笔去净手。待到顾言薇顺着华章门踏上丹陛，宗朔已亲自迎了殿外。</p>

顾言薇脚步微顿，毕竟内外廷不同，她只是犹豫一瞬，立时就要行大礼。</p>

宗朔紧着走了几步，赶在顾言薇跪下前把人托住，嘴上道：“皇后不必多礼，你怎么突然来了？”</p>

他扫了一眼顾言薇头上戴着唯有皇后可用的十二花树钗，便猜忖她定是有大事才会来此，宗朔正色起来，没等皇后开，便抢前说了一句，“进殿再言。”</p>

帝后二人相携入了崇明殿大殿内，宗朔本还想让人给皇后置座，他没来得及说话，顾言薇已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语气欣然道：“臣妾特来恭喜陛下，婕妤林氏有孕，臣妾来向陛下报喜。”</p>

“……”</p>

宗朔满腔的情绪滞涩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表情。他对林氏能否有子，并不在意。但他刚下了罚诏，林氏就号喜脉，实在是让他有些烦。皇后此来单只是为着报喜吗？宗朔使劲搓了一下自己的指腹，强压下了情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