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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刚才只顾着火急火燎的去洗脚,脚洗干净了,袜子也能穿,但是如愿穿上白袜子后,才意识到忘了拿新靴子,有心光脚去拿靴子,脚白洗了,穿着新袜子踩着泥土去拿吧,那更舍不得!就在左右为难之际,少东家和黝黑少年们,一人手里拿了两三双靴子,走到这群娃娃们面前,黑着脸把靴子扔到地上,再拍拍手目不斜视的走了回去。十来个娃娃赶紧忙乱的穿上这扔过来的十来双靴子,然后快步跑到院中那一堆靴子前,双手抓起几支,运到同伴跟前,丢下靴子又折回去再拿。有了鞋穿的这才手忙脚乱穿好靴子,来不及思考穿好了没,快速起身,也加入到了搬靴子的大军,无意间通过洗脚这个事情,所有人下意识的都生出了互帮互助的集体形态。

没用一会,这几十个娃娃们已穿好了靴子,回到了院中,站在自己的盔甲边,新衣新裤新靴子,焕然一新的小鸡仔们此刻就是一个感觉,太值了!到了这个地方,有的吃有的喝还有的穿,人生中第一次穿新衣裳的感觉可太幸福了。虽说他们还是不知道打仗到底是咋回事,但此刻的这些待遇,已经比过年还满足了!

什么是“生活”?生下来活下去就是“生活”,但是人生往往就是,生下来容易,活下去难!

这些小鸡仔们此刻已经算是在军伍这个土壤生下来了,接着就是要活下去。任何时候活下去从来都没有简单过,就好像此刻的他们,穿上了盔甲才慢慢意识到了,原来什么事情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盔甲真的好漂亮好威风,可也真的好难穿,也好重!

军械处听从张大人的指令,对新征入伍的兵士们,根据年龄分发铠甲,考虑到新征上来的士兵年纪越来越小,便相应的简配了很多铠甲部件,将裙甲,护颈,护手这些比较不重要的部分暂时免去,待他们开始训练适应了再一点点增加,等以后真的要上阵面敌了,有能力的就给配甲,前期还是因人而异,循序渐进。

可就算是这简配的盔甲,等一件件穿到了身上,已经超过了十多斤分量,这些瘦小的孩子们,还是有点吃不住的,时间久了兴许会好些。但是比起重量,这些娃娃对穿甲的过程更加头疼。

以前虽然穷苦,家里没有条件,衣服穿得也少。天稍暖能扛住了,便基本是一件单的布衣布裤,到了大热,要么光膀子要么挂个坎肩,底下就是一条能遮住的短裤,裆下不漏便不忧伤。到了冬季,也不过外面再添一件厚衣,有钱人家的阿婆和阿妈,照着自家娃子们的高低胖瘦,比划好了样子,再用布缝好,塞满了麻丝毛发,一件厚厚的过冬衣物就做好了,厚厚的衣裤裹在身上,像是一个草包子。穿上葛麻厚衣,再大的风雪也不怕。没条件更穷苦的就只能塞些麦秆干草芦花,搅和在一起尽可能的弄得蓬松些,也用粗布缝好,只是比起麻丝和动物毛发,不论卖相还是保暖性,根本不能比,就算这样,一件过冬衣裤,也多是姐姐穿了弟弟穿,弟弟穿了妹妹穿,破了就缝,烂了再补,一件衣裤能穿一串串娃!大人小孩闲下来,还会彼此攀比,谁身上的补丁多,你有五个他有八个,他穷你富一目了然。如此这般,苦日子也就不觉得苦了!只是在严寒酷暑的折腾下,能挺过去的可不是部,年幼的娃子,年迈的老人,多少因此送了命。

相比之下,少东家他们家条件就好的多了,他们过冬穿的虽不是王孙贵族一样的锦帽貂裘,却已不是葛麻皮衣,而是松软保暖的棉衣,布料里填充的是价格不便宜的棉花,这种从西域传过来的物种,只在西北边疆一代少量种植,虽然它们保暖性绝佳,但因为产地和制作工艺的繁琐,并不被所有人使用,确切的讲是不被穷人们所使用。

书回正题,虽说穷人家里的衣裤不保暖老漏风,但是穿起来可很利索,穿一件薄内衬,厚衣服一披,两条胳膊呲溜就顺着衣服袖子钻进去了,扣子一扣,裤子也是同样的法子,脚一蹬一提,喘几口气的功夫,一身衣裤就穿利索了,腰带一扎,两只手交叉往袖管里一藏,兽皮帽子一扣,脑袋往下一缩,又堵风又暖和,站到雪里顶多打几个哆嗦。他们平时在家这么利索惯了,今天来到军营,穿这身明晃晃的铠甲,可真是废了天大的劲,吃奶可能都没这个累人!

其实唐初的士兵是不穿明光铠的,那个时候步兵有专门的步兵铠,而初代的明光铠只是骑兵的标配,后来随着一代女皇在军事上的强势动作,又加上国力空前物资丰富,军部便改革武装,制造出了可以装备步卒的明光铠。相较骑兵的明光铠,步兵制式的去掉了很多构件,像那狰狞可怖的肩吞和腹吞,头盔上的护耳,腿上的吊腿等都做了裁剪,减轻了分量,增加了灵活性,颜色也做成了低调的银色,不像骑兵用那亮瞎眼的尊贵金黄色。也正是诸如明光铠唐横刀这些精良的装备,使得那些番邦蛮夷们提起大唐帝国,无不静若寒蝉,都不敢跳梁蹦跶,谁的喘气动静大一点,都得提防着明晃晃的陌刀去敲打他们的脑袋。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人祸更胜天灾。

让外邦磕头赔罪的大唐帝国,竟然从自家肚子里闹起了毛病,那个千刀万剐的死肥猪安禄山,放着好好的土皇帝不够,非要抢个大皇帝坐坐。结果他的一己之私害得整个天下民不聊生,死伤无数,而他自己现世报的太快,皇帝宝座还没暖热,就让亲生儿子当猪一样的给宰了,也算是映衬上了他那个体型。

安禄山虽然遭了报应,可是他那个儿子更不是好玩意,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安禄山的儿子安庆绪跟他爹一样,也是个坏种,宰了亲爹不是为民除害,反而是变本加厉,荼毒更深。安家这些反贼不比那些番邦,享的是皇恩浩荡,用的也是皇帝给的刀枪人马,没成想这些人反过来用皇帝赏的矛,捅着皇帝的腚,不知道那个宠信“忠臣”的皇帝老儿,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

皇帝是可笑的,反贼也是可笑的,但是中间受苦的百姓,可笑吗?他们一点都不可笑,他们很可悲,他们看着天下顷刻间大乱,兵匪不分官贼难辨,没了指引不知道该听谁的,直到家里的钱粮被一波又一波的抢干净,家里人又一个一个快死光了,他们才害怕到绝望了,才想着拿起棍棒保护家人,只是这个时候他们更不知道哪个是好哪个是坏,路在何方天在哪边。雍丘的百姓是幸运的,他们还有一个张县令可以跟随,虽然不知道他为谁卖命,但他是个好官,跟着他应该可以苟活下去吧。张巡就是他们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睢阳人也是幸运的,张巡和许远给了他们方向,活下去的方向。所以这些小鸡仔们能够听到征召,稍加犹豫便来了这营房,所谓选择不过就是权衡利弊,等死还是抗争由自己把握。虽是为了活命,但也想着可能真的是条出路,反正左右都是个死,不如赌一赌。

这应该是天底下最了不得的赌博了吧,赌注是命,谁敢来陪!

保命的铠甲穿起来真的好麻烦!

少东家他们驾轻就熟,拉过一个稍高些的娃娃,和黝黑少年两个人,拿起地上的盔甲,一边讲解名称作用,一边帮那个娃娃兵穿起来,其他的人也依样画葫芦,另外几个少年军士,则走到这些娃娃的队伍中间,瞧见有那实在笨到不成样子的货,才亲自上手实际演示帮忙,一群人热火朝天,吵吵嚷嚷。

明光铠穿着复杂,从里面的内衬布衣开始,接着是贴里,就是皮质的内甲;再下来是铁质身甲,这个是最核心,保护的正是胸腹内脏,前后四个圆护刚好在前心后背的位置;接下来是肩甲,臂甲,虽然厚重,但是设计合理,基本不影响抬臂伸手。有的将军战功卓著,身份尊贵,便在肩甲上再套一对兽面肩吞。肩吞的造型很多,也很讲究,有的是龙子睚眦,这种多是皇家贵胄能用,普通老百姓敢穿,就是谋反,得砍了你的脑袋!接下来是虎头,大将军才能用,再次就是豹头,普通将军能用,至于再往下分,少东家也不清楚了!

那些小鸡仔们听着面前这位首领滔滔不绝,怎么也猜想不到一件小小的护甲都这么多讲究,看来咱们这些小兵,以后衣服可不能胡穿,一不小心犯了啥忌讳,被砍了脑袋还是个糊涂鬼。

之后的吊腿,是腿部的护甲,少东家下令,鉴于这些娃娃们还是新兵,最近又不上战场,就先不用穿吊腿。但是有一样可不能少,那就是保命根子的护部,“前裈甲,后鹘尾”,这两片护甲,挂在裆前臀后,时刻保护着主人的小兄弟,这可是万万不能损伤的,宁可断臂,不能伤根。一不留神,那可就是大不孝啊!

虽然少东家自己还是个童子鸡,不太清楚这里面的名堂,但是常听营里的那些老兵胡咧咧,耳濡目染之下,也算是半个同道中人了,此刻似懂非懂侃侃而谈,也是颇为老练在行。这些娃子们听了教官的叮咛,虽然年幼无知,但仍然下意识的夹紧了大腿,提防着从哪里飞来一只暗箭,伤了根本,那可就欲哭无泪,到时候扬天痛哭“妈啊,孩儿不孝”!岂不悲哉!

秋雨慢慢犀利起来,少东家他们看看教的也差不多了,便让这些娃娃们回到营房自行练习,每个人在睡觉前,必须穿脱十次,相互监督,不足者军法处置!虽然暂时记不清军法具体是什么,但是这些娃娃们哪里敢问,待到解散了队伍,一个个从院子奔回营房,穿着铠甲,就卧倒在了炕上。歇息了一阵子,又听话的爬起身来,照着教官的指令,相互帮忙,脱了穿,穿了脱,脱了再穿。

秋雨最终还是下大了。内城的阁楼里,还是那间议事大殿,一身盔甲的儒雅将军站在窗前,看着这倾盆的大雨,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

希望这雨能下的再久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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