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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顺领着二人进了宅邸,亲自送她们进了屋,又叮嘱了宝枝几句,方才离开。
这宅邸虽是久未住人,却因天子出行,早就提前做了准备,里面已经燃起了炭炉子,将外面的冷意隔绝开来。
脱鞋上了榻,卫姝瑶才觉得活过来了。颠簸了一日,身上虽是暖和的,脚趾上却冻得发麻,木木的好似没有知觉。
她自幼娇养,只有小时候去河州探军那次吃了长途跋涉的苦。这回出行,天寒地冻,一双软绵绵的小脚痒得挠心挠肺的,恨不得蹭破皮地揉搓。
“哎哟我的姑娘,再搓就破皮了。”宝枝端着汤婆子进了屋,塞进被子里,连忙上前来看。
瞧见那雪白滑腻的脚背上已经搓得通红,宝枝想了想,转身又出门了。
自卫姝瑶被禁足后,这几日谢明翊都并未出现在她面前,连长顺来的时候也少,也就是今日安置住所的要事才露了个面。
“崔公公有更要紧的事,往后姑娘这边若有事寻殿下,由小人代转。”
接替长顺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内宦,名唤梁锦,年纪约莫十六七岁,身量却不矮,比长顺还高出半个头。
这人年纪虽小,虽是一身内宦的青衫,却隐隐能见强劲臂力,不似长顺那般和颜悦色,有些傲气凌人,对卫姝瑶态度冷淡,爱理不理。
“小人且劝姑娘一句,若非性命攸关的要紧事,莫要随意叨扰殿下。”
卫姝瑶后来才知道,此人是谢明翊从边关带回来的心腹,原是先天顽疾才做了内宦,乃是谢明翊近身暗卫之一,尤擅短刃擒拿,明摆着是为了看管她。
宝枝绕过门前斜靠着小憩的梁锦,也不敢表露不满,面上依旧是和颜相处,入了屋内才悄悄翻了个白眼。
“他就是那样的性子,你少同他计较,毕竟是太子殿下的亲信。”卫姝瑶接过宝枝递过来的汤婆子,安慰了两句。
脚下汤婆子的热意传来,卫姝瑶渐觉困乏,忍不住脱了衣衫,直接缩进暖呼呼的被窝里,眼皮子愈加沉重,半睁半闭着眼。
卫姝瑶睡意沉沉,不多时便入眠了。
夜间风雪欲来,狂风倏地撞开了窗户,击得窗棂“噼啪”作响。
卫姝瑶在冷意中醒来,见案上的笔架砚台皆被扫落在地,地上一片狼藉。
她皱了皱眉,随手拽了外裳,趿拉着鞋子,下榻去拾捡。
刚蹲下身,忽闻得一股淡淡的铁锈味飘入室内。紧接着一股极其霸道的力道踹开了门扉,寒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直冲她而来。
卫姝瑶抓着砚台的手一僵,不禁起了密密的战栗。
她僵硬地抬眼,便见庭院里横七竖八倒伏着十数具尸首,血淋淋的脑袋乱滚一地。
其中有个年轻的女子尚未咽气,正朝她望来,一双杏眼里满是惊惧和不甘,苍白的唇一开一合,看起来想对她说些什么。
卫姝瑶手中的砚台“咣啷”一声落地。
那是宝枝。
她满身泡在血泊里,惨白的面上溅着猩红鲜血,一面艰难地朝房中爬来,一面伸着手想要抓住什么似的,身子呈现出诡异的扭曲姿势。
“姑娘……跑……快跑……”她幽怨的嗓音细细的,又异常清晰。
卫姝瑶浑身动弹不得,瞳孔一缩,却是因着宝枝身后缓步行来的那人——
是谢明翊。
他漠然地拎起手中长剑,越过瘫在地上的宝枝,目光沉沉落在卫姝瑶身上。那张清润俊朗的面上尽是血污,一双戾气横生的黑眸死死看着她。
“噗嗤”一声,谢明翊面无表情地刺穿了宝枝胸膛,拖着长剑一步一步走近。
犹自淌血的刀刃刮在地上,声音尖锐刺耳。
他走到了卫姝瑶面前,伸出染血的长指,慢慢抚摸着她的面颊,力道不轻不重,似是擦拭心爱的瓷器。
“阿瑶……我母亲被昏君所害,父亲遭绞刑而死,阖族四百八十三口无一幸存,我从尸山血海里爬起来,本欲替他们复仇……而今大业已成,所有害他们的人都下地狱去了。现在,只剩你一个了。”
“呵,你且放心,我下手甚轻,不会很疼。”
伴着他极轻的一声叹息,长剑划破了她的雪颈,她猝然倒下前,察觉一滴血泪落在她的脸上……
“姑娘!姑娘!”
卫姝瑶被猛烈的推搡惊醒了。
她如同溺水得救的人,大口喘气坐起来,才发觉浑身汗出如浆。
“姑娘方才梦魇,怎么也叫不醒,可吓坏了奴婢。”
宝枝上前来给她换了衣裳,担忧道:“别是旧疾复发了,奴婢去找梁锦,请他找个大夫来瞧瞧?”
卫姝瑶唇色苍白,抬手摸了摸额头,冰凉的手指用力按了下已经结痂掉落的伤口。
锥刺般的疼让她一下清醒过来,她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我没事,不必麻烦他。”
梁锦本就不待见她,她不想大张旗鼓平白受气。
因着方才的梦魇过于惊悚,卫姝瑶没了睡意,攥紧了被子,望着房梁出神。
宝枝躺在另一张小榻上,望了望那瑟缩一团的娇小身影。
便见皙白面颊如玉似雪,那双受惊的眼眸里泛着莹莹泪光,少了几分寻常的娇艳,多了些惹人怜爱的柔弱。
她不免心底默叹了一口气。姑娘生得这般美,太子殿下怎会忍心这么多日不曾见她……
片刻后,卫姝瑶听见宝枝低声开了口,“姑娘方才梦魇得厉害,当真不用奴婢去找大夫?殿下一直对姑娘多有照拂,料想不会置之不顾的。”
卫姝瑶沉默了良久,才低声道:“其实他照拂我另有原因,并非出自他的本意。以后不要再提这种话了。”
宝枝不明就里,仍是轻轻应了一声,翻过身去安静了。漆黑夜色中,渐渐传来她匀称的呼吸声。
卫姝瑶仍是紧紧抿着唇,梦中的谢明翊和现实的谢明翊在她脑海中身影交织重叠,又快速分离。
刀刃划破脖颈的逼真感觉实在怪异,她深咬了下唇瓣,将自己全身蜷缩起来。
怎会做这样奇怪的梦呢?
或许是他前几日将她压在榻上,第一次对她泄露出杀意,令她生出了阴影。又或许是,她一直惴惴不安担忧他报复自己,积郁至此?
若是为了往事,谢明翊恨她理所应当,可她罪不至此,怎会幻想出那样癫狂偏执的他呢?
卫姝瑶不由得陷入回忆,想起三年前,她与沈奕恩断义绝的时候……
事情还要追溯至她十四岁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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