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风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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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几乎杀尽了樊国布在北境一线靠南的兵力，并且把战线往北推移，最近一次还打到了离樊国王都不远的栾河边。</p>

带领这支队伍的首领，前北境军统帅谢云隐，再次被人以另一种口吻在大宣的朝堂上下频繁提及。</p>

而这个本就在北境如雷贯耳的名字，也再次以望龙山脉为中心，传遍了边关内外的每个角落。</p>

傍晚又起风了。</p>

落日隐于远处关墙外，城墙上旌旗飞舞，铁甲兵戈鸣吟隐隐。</p>

沈荨站在望龙关巍峨的城墙上，伫立在城楼的墙垛处。</p>

潇潇长风吹起她鲜红的披风，扬起头上的青丝赤带，她的目光落在远处，有明显的担忧和不安。</p>

崔宴来到她身后，不发一言地往远处瞭望。</p>

天边风动云疾，灰暗的云堆积成大片乌云，又流动着散开。</p>

沈荨转过头来：“军师，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p>

崔宴点头：“朗措这次的忍耐的确令人吃惊，不过樊国布在北境沿线以南的这些兵力，除了黑龙堡的一万骑兵是他的亲兵，其他一半是前樊王时期便驻扎下的，一半是朗措从他降服的北边部落调过来的，他自己在樊国王都囤积的十五万精锐骑兵，并未受到影响。”</p>

“话虽如此，我真没想到他能忍到这个地步，”沈荨道：“还有，阴炽军的征程，不能再往北深入了，滦河一带便是终点。”</p>

她转身下了城墙，给身后的徐聪交代了一句：“这次阴炽军回营，让谢瑾亥时来我帐里。”</p>

崔宴没跟她一起下去，只站在城楼上，长久地瞧着远方如卧龙一般起伏的山势。</p>

不一会儿，远处有一队长长的骑兵队伍从山隙中快速往城门方向而来，崔宴令人开了城门，打头的旗兵很快便举着黑色的军旗过了城门。</p>

他负手瞧着下方打马而过的阴炽军。</p>

这支军队不再是他以前掌控过的野路子暗军了，他们已经被允许穿甲戴盔，也允许竖起自己的军旗，但他们身上的盔甲大部分是从敌军的尸体上扒下来的，并不统一。</p>

尽管如此，整支队伍已经被战火和鲜血洗礼出了整齐划一的肃杀和凝重，当他们驰马而过时，身上那种冷凝的煞气令人侧目而心生寒意，再杂乱和破烂的装束也不能减去这种阴冷的压迫之感。</p>

在多次的征战中，两万阴炽兵折损了一些，但是不断有人自四面八方源源而来，请求加入这支凶名在外的队伍，尽管他们知道这支队伍还不是大宣正规的军队，士兵也还没有军饷。</p>

他们紧紧握着刀枪，沉默地站在望龙关大营外的空地上，很多人脸上都有刀疤，个别人颊上还带有黥刑的刺字。</p>

谢瑾对他们的选拔是仔细而严苛的，但对这些人的过去从来不问，即便知道他们是在逃的钦犯。只要经过考核得以获准加入阴炽军，他们便只有了阴炽兵这一种身份，面具戴上，与从前割裂，自此生命中只有无休止的征程和拼杀。</p>

但是等到获得正式编制，取下面具的那一天，他们也将以一种全新的身份和面貌正大光明地站在阳光下，这大概是他们燃烧血汗，拼尽全力的缘由。</p>

即使身处黑暗，仍然希望能够向阳而生。</p>

阴炽军沉闷无声地通过城门，所有人默默注视着他们，并没有给予欣喜的欢呼和热烈的迎接。</p>

长长的队伍通过城门后，谢瑾拎着长枪纵马而来，崔宴朝他做了个手势，他微微点了点头，先回了阴炽军的营地。</p>

他在自己的营帐内冲洗了一下身体，洗去身上的血腥味，换了一身衣袍，出来时正好遇上一批新兵的考核。</p>

这回阴炽军深入樊国腹地，往北冲到滦河一带，离开大营十日有余，等待在营地外请求加入阴炽军的人已经积蓄起了好几百人，这几百人蹲在大营外不远的空地上，既不出声，也不离去，饿了就摸出包袱中的干粮啃上一啃，天黑了把包袱往地上一放当枕头，就地蜷缩着身体入睡。</p>

营地的守卫对这群人很头疼，一听说谢瑾回营，便把人都放进来，领到了坡地下的沙地边。</p>

谢瑾估摸了一下时间，命人把这些人都带到空地中央，即刻开始选拔考核。</p>

这次与滦河沿岸的樊军交战，阴炽军损失了两千多人，的确需要快速补充新鲜的血液。</p>

沈荨从荣策营的营地骑马往中军大帐走，正好经过这一带，她在坡上驻马停下来，瞧了瞧下头阴炽兵的选拔情形。</p>

北地天黑得晚，戌时过后天光方才黯尽，下方的校场内燃起火把，谢瑾一身玄袍，纹丝不动地坐在两面黑色军旗中的一张椅子上，身后站着祈明月和穆清风，左右各有两列玄甲玄袍的阴炽兵一字排开，一色的面具在火把照耀下泛着同样的凶光恶气，像一群从地狱里出来的恶鬼。</p>

这森冷的阵仗和架势，但凡胆子稍小一点，大概都会被吓得腿软。</p>

沈荨不由微微一笑。</p>

刚开始的选拔很简单直接，十名应试者为一组展开厮杀，为时一刻钟，不论兵器和招式，一刻钟后军鼓敲响，还站在场地中的人留下，倒在地上的人被拖走，由军医处理过伤口后，塞给一包粮食和少量药品，送出大营。</p>

如果十人中都没有人倒下，则说明厮杀放了水，十个人全遣走。</p>

暂时留下的人，稍晚将进行第二轮骑射的考核。数匹性子最烈的胡马已经从马厩中被牵出，在校场边上烦躁地刨着蹄下的沙子。</p>

沈荨看了一会儿，骑马走了。</p>

第一轮的选拔看完，谢瑾略略交代了两句，赶去了沙地上方的北境军大营。</p>

中军大帐前的校场上火把通明，沈荨正跟两个重骑营的统帅凌芷和李覆在帐前说事，不一会儿宋珩也被叫来了。</p>

校场上有一队骑兵正在操练，宋珩领来的一队步兵穿插其中，正在用少量的士兵演练沈荨自创的梅花阵法。</p>

这个阵法可攻可守，以步兵的弓弩手和盾牌手组成中军阵，骑兵方阵围绕在两侧，机会到来时既可快速从两翼展开队型进行包抄和攻击，也可在有险情时快速回防，游兵阵在最后方，可以适时补充到其他方阵中。</p>

几名将领看着场中的演练情况，不时说上两句。</p>

谢瑾过来的时候，大家都停止了交谈，朝他看去。</p>

“参见沈将军。”他朝沈荨抱拳行了一礼，然后朝其他人点了点头：“崔军师，李将军，凌将军，宋都尉。”</p>

沈荨只瞥了他一眼便将眼光转开，注视着校场中心。</p>

“请谢统领亥时正过来，这会儿都过了半刻钟了，”她冷冷道：“既来迟了，那就再等一会儿。”</p>

谢瑾似是忍气吞声地默了一默，才应道：“是。”</p>

他退开一步，正好站在阴影里，宋珩略不满地朝沈荨看了一眼，张了张口，但没说话。</p>

沈荨专心致志地看着阵法的队列变化，并没理会谢瑾，其他人也都不好跟他说话。</p>

但他一身黑袍，脸上的面具幽森而晦暗，即便立在角落里一言不发，众人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直逼而来的那种锋冽的气息。</p>

现在的这位阴炽军首领，已经与不久前的北境军主帅有了明显的不同。</p>

以前的谢瑾尽管大多数时候都冷着一张脸，但他心思缜密处事周到，大概是需要操心和考虑的事情太多，大多数时候会藏住自己的锋芒，以一种沉稳周密、持重而有担当的大军统帅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也因此而赢得将士们的尊重爱戴和誓死追随。</p>

现在他抛却了一切杂务，只专注于战场上的冲坚陷阵，已经完全转变为一名凌厉孤绝的杀将，不自觉便会攫住人们敬畏和惧怕的目光。</p>

像刀刃上那一抹最扣人心弦的冷锋，炫丽幽冷，无声无息，却最为致命和危险。</p>

直到校场内的士兵们初步掌握了阵法的演变，沈荨才把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谢瑾。</p>

“谢统领……”</p>

谢瑾上前一步：“沈将军有何吩咐？”</p>

“阴炽军现在的存粮，大概有二十多万石，够阴炽军的士兵和马匹吃上三四个月还有绰绰有余是吧？”沈荨问道。</p>

谢瑾唇角一抿：“是。”</p>

“那好，”沈荨从他脸上移开目光：“既如此，上回你申请的开炉炼甲，可以进行了，刚从靖州屏州征得一批铜铁矿，崔军师会与你商议铠甲的细节，但是你得拿粮来换，三石粮换一件铠，两万件铠，六万石粮。”</p>

谢瑾没说话，一边的宋珩忍不住嘀咕道：“三石粮换一件铠？这些粮草可是阴炽军拿命换来的，沈将军此举有些不近人情了吧……”</p>

沈荨朝宋珩看了一眼，冷笑道：“我不近人情？朝廷是准了阴炽军穿甲，可兵部并没有炼制这批铠甲，户部也没拨下这批炼甲的军费，我们自己开炉，所用的一分一毫都是从北境军的军费里抠出来的，还要加上人力物力……”</p>

“沈将军不必再说，我换便是。”谢瑾微微一笑，出声道。</p>

宋珩哽了一下，悻悻把“大家都是一家”这句话咽了回去。</p>

沈荨点点头：“还有，阴炽军从今日起不再出关，滦河一带的行动暂时停止。”</p>

“为何？”谢瑾忍不住问道：“我记得之前阴炽军的出征计划，是征得沈将军同意的。”</p>

“我改主意了。”沈荨只说了一声，扭转头便要回帐，谢瑾忽上前一步，拦住她去路。</p>

“阴炽军只要再拿下一场胜利，朝廷之前下拨军饷的承诺便能兑现。”他声音冷冽，颀长的身形挡在她身前，整个人像一柄隐在鞘内的利剑一般，但隐忍的锋芒却掩盖不住破匣而出。</p>

“沈将军在这个时候停止了阴炽军的出征，是何意？”他寒声问道，面具下幽深的眸子紧紧凝在面前人的脸上。</p>

一边的几人都明显感到两人之间暗流涌动，不安地相互看了一眼。</p>

李覆的嘴角动了动，想替前主帅说上两句，但犹豫了一下，最终没开口。</p>

只宋珩不怕死地火上浇油：“之前阴炽军的一些军功，沈将军就压下来没往上报，现下又不许阴炽军再进一步，大概是看不得阴炽军——”</p>

“住嘴！”崔宴喝道，狠狠剜了他一眼，目光转到剑拔弩张的两个人身上。</p>

谢瑾没说话，唇角微微挑着，是一抹意义不明的笑意。</p>

沈荨漠然地迎着他的目光，缓缓道：“压军功也好，暂时停止阴炽军的行动也好，一切都是从大局考虑出发，我如今是北境军主帅，没有必要把每个决定的理由都告诉你们吧？”</p>

她毫不示弱地盯着谢瑾，说的话却是回答宋珩等人明里暗里的诘问。</p>

两人静静对持着，一时周围的空气似乎都更冷了，李覆想打圆场，又不知该说什么好。</p>

半晌，谢瑾点点头：“沈将军，借一步说话。”</p>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就好了。”沈荨转开脸，话音刚落，谢瑾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拽着她便往大帐内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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