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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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院离这不过几步路, 霍琼人虽小，跑得却快，等霍延追上, 她已经敲响了主院院门。</p>

“跟我回去。”霍延压低声音。</p>

霍家人性子都倔, 霍琼也不例外。</p>

她低着头, 垂眸看地, “我想学医。”</p>

霍延还欲说什么, 门内传来冯二笔的声音：“谁啊？”</p>

“二笔哥哥，我想求见殿下。”</p>

门开了, 冯二笔探出脑袋瞅瞅两人, 敏锐地发觉气氛不对劲，侧身道：“进来吧。”</p>

事已至此，霍延也无法阻止, 只能寄希望于楼喻身上。</p>

入了室内, 霍琼给楼喻见礼, 情绪渐渐冷静下来，不禁生出几分悔意。</p>

她方才实在是有些冲动。</p>

楼喻正吃着糕点, 见这叔侄二人别别扭扭，不由笑道：“霍小娘子找我何事？”</p>

“殿下，”霍琼壮着胆子问，“您说医堂要招收药童, 可有规定女子不能报名？”</p>

楼喻顿时明白过来, 暗自好笑，在霍延略带期待的目光下，慢悠悠道：“没有。”</p>

叔侄二人一个沉目，一个惊喜。</p>

“殿下，女子如何能学医？”霍延皱着眉问。</p>

楼喻换了个坐姿, 眉目舒展：</p>

“我没说报名就一定收，报完名所有人都需要进行为期三个月的考核，考核通过才能成为正式学徒。”</p>

霍延眉头一松，心中没那么抗拒了。</p>

只要霍琼考核不通过，她就不用学医。</p>

霍琼却是眼睛一亮，她一定会加倍努力学习，争取考核通过，这样小叔就没有理由反对自己了！</p>

两人心思都写在脸上，楼喻看得着实有趣，遂问霍琼：“你为何想要学医？”</p>

从古至今，学医都是一项苦差事，没想到霍小娘子这娇娇弱弱的外表下，竟藏着这般勇敢的心。</p>

小姑娘一脸虔诚道：“回殿下，我就是想给人疗伤治病。”</p>

楼喻又问：“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p>

小姑娘面露为难，又有些伤感。</p>

楼喻笑容温和，“没关系，尽管说，这也是考核的一环。”</p>

就当是提前面试。</p>

霍琼一听考核，不敢不认真，便道：“回殿下，我以前看到祖父和父亲受了伤，心里很难过，就想为他们做些什么。如果我能学会医术，就能更好地照顾他们。”</p>

只可惜，她再也见不到祖父和父亲了。</p>

霍延神情怔然，目光逐渐变得柔软，其中夹杂几分痛楚。</p>

冯二笔旁观到现在，不得不佩服自家殿下。他家殿下什么劝告的话都没说，却轻易撼动了霍家叔侄二人。</p>

“霍延，”楼喻神情慵懒道，“你又为何不愿霍小娘子学医？”</p>

霍延顿住。</p>

“医馆也会尊重家长的意愿，霍琼尚未成年，你确实有监护的权利和义务。”楼喻笑眯眯道。</p>

霍延不太能听懂某些词，但大致意思他明白。</p>

“殿下，我只想阿琼无忧无虑的，学医很辛苦，不适合她。”</p>

“还有吗？”楼喻直视着他。</p>

霍延避开目光，低声道：“看病问诊于她而言并非善事。”</p>

“你是说男女有别？”楼喻笑道，“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p>

霍延辩道：“此句表权衡之举，并不能依此断定阿琼适合学医。”</p>

“依你所言，大盛的女子们岂非无医可看？”楼喻反问。</p>

霍延不解，“这如何能一样？”</p>

“男女有别嘛，男大夫如何能给女患者看病？岂非有占便宜之嫌？”</p>

“……”</p>

冯二笔附和点头，“是啊，男大夫能给娘子们看诊，女大夫为何不能给郎君们看诊？”</p>

楼喻轻轻一叹，继续道：</p>

“再者，倘若昨日被噎食的并非大牛，而是霍小娘子，在场之人只有我可以救治，但我是男子，救治的法子又实在不雅，请问，我是救还是不救？”</p>

一针见血，杀人于无形。</p>

霍延彻底没话了，他本就不是善辩之人。</p>

楼喻见状不由笑骂：“你可真是个榆木脑袋，霍小娘子学成医术，也可专门为女子看诊，岂不皆大欢喜？”</p>

他这么说，只是为了暂时定霍延的心，至于后面霍琼为谁看诊，那是她自己说了算。</p>

霍延终究还是松口了：“殿下言之有理。”</p>

“多谢殿下！”霍琼眉开眼笑。</p>

叔侄矛盾解开，霍延正要带霍琼离开，楼喻却道：“霍延留下，二笔，你送霍小娘子回去。”</p>

屋子只剩下楼喻与霍延两人。</p>

楼喻邀他入座，从屉里取出计划书。</p>

“过几日开始训练府兵，这是我的训练思路，咱们合计合计。”</p>

霍延接过计划书，才看几眼，就疑惑问：“站军姿何意？越野训练何意？障碍训练又是何意？”</p>

楼喻给他进行耐心解释，霍延越听眸光越亮。</p>

外行或许瞧不出门道，可他有家学渊源，在训练士兵上不说行家，倒也能通晓一二。</p>

而军营里操练士卒不过就那几套动作，从楼喻的解释中，他不难看出，这些方法对士兵的纪律、耐力、机动性等方面的训练，都有极大益处。</p>

打仗的时候，单兵作战能力也是相当重要的。</p>

“殿下是如何想到这些的？”</p>

霍延心中那种莫名的想法又出现了。</p>

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藩王世子，真的会种地会晒盐会训练士卒吗？</p>

眼前这位庆王世子，与之前“伪装”下的世子，真的是同一个人吗？</p>

楼喻对霍延的试探不为所动，反正霍延又不能仅凭猜测就将他架在火上烤。</p>

他打着哈哈道：“或许是我天纵奇才呢。”</p>

霍延：“……”</p>

两人商讨良久，敲定训练方案。</p>

楼喻坐得腿都麻了，一边吸气一边按揉，表情有些扭曲道：“你对武器可有研究？”</p>

“略知一二。”</p>

一般来说，“略知一二”都是谦辞，反正有原著作保，楼喻相信霍延的能力。</p>

“会制弓箭吗？”</p>

霍延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会。”</p>

楼喻笑容更甚，“对了，我箭术一直不佳，你若有空，教教我如何？”</p>

“好。”</p>

与此同时，一行商队停在庆州府城门外。</p>

商队主事谄笑着出示路引，附带几两碎银。</p>

守兵随意查了他们的货，瞥一眼随队几个高大威猛的汉子，问：“他们是什么人？”</p>

商队主事连忙解释：“是走镖的，小人雇他们来保镖。”</p>

“行了，进去吧。”守卫不过是见几人身材健硕，孔武有力，随口问问而已。</p>

待进了城，商队主事对其中一个汉子道：“这位壮士，我已经带你们入城了，不如就此别过？”</p>

那汉子生得一双虎目，面容刚毅，点点头拱手带人离去。</p>

“头儿，咱往哪走？”</p>

汉子道：“先找个歇脚的地儿，打听打听再说。”</p>

几人找了一家比较简陋的客栈，来往的大多是三教九流，大堂里吵吵嚷嚷的，还混杂着汗味和脚臭味。</p>

他们穿得落魄，胡子拉茬，除了身材高大点，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p>

掌柜的见多识广，看出他们不好惹，连忙笑容可掬地问：“几位壮士打尖还是住店？”</p>

“住店。”</p>

付完钱后，其中一个瘦脸小眼的汉子问：“掌柜的，咱兄弟几个想在城里寻个活计，你见多识广，能不能跟俺几个说说？”</p>

马屁拍得掌柜很受用，他上下打量几人，点点头道：“你们一看就是有力气的，去寻个卖力气的活倒也容易。”</p>

他想到什么，转头问跑堂的伙计：“码头是不是还缺人扛货？”</p>

伙计应道：“几位壮士一看就有几把子力气，去了准能成！”</p>

瘦脸小眼的汉子笑了笑，“实不相瞒，俺几个不止有力气，还会些拳脚功夫，想找份体面的活计。”</p>

掌柜和伙计肃然起敬，这年头会功夫的可非等闲之辈。</p>

“哎呀，没想到几位壮士还有这番能耐，不过小店能牵到的线就是一些下等活计，恐怕委屈了壮士，不如你们去城中转转，说不定有些富贵人家招收护院。”</p>

“多谢掌柜的。”</p>

几人来到房间，瘦脸小眼的汉子哀叹一声：“听说二公子就在庆王府里，不如咱们先混进庆王府，救出二公子！”</p>

为首的汉子瞪他一眼，“要是庆王府招收护院，那掌柜的能不说？”</p>

几人商议一番，最终还是决定出去打听庆王府的消息。</p>

离开客栈没多久，瘦脸汉子眼尖，看到巷口贴的招工启事，忙道：“是庆王府的招工！”</p>

几人围过去。</p>

他们认识的字不多，拼凑在一起才勉勉强强看明白。</p>

“走，先去瞧瞧。”</p>

招工报名处设在离庆王府不远的一处巷子里，由逢春和采夏负责。</p>

两个姑娘如今正头疼着。</p>

“求求姑娘了，我儿只有三个月不到就满十六岁，他会做活的，你们发发慈悲，就收了他吧！”</p>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身穿打着补丁的素色衣裙，面黄肌肉，一脸哀切地跪在地上请求。</p>

她身边还跪着一个小少年，瘦竹竿似的，神情麻木。</p>

逢春闻言心软，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p>

采夏也心软，但有规定在，她只能狠下心道：“少三个月也不行。”</p>

这是殿下吩咐的事，不能随随便便就同意。</p>

妇人哭得更伤心了。</p>

她丈夫得病卧床不起，为了买药，她起早贪黑做活赚钱，儿子原本跟着木匠当学徒，没有工钱，甚至还得孝敬师傅，单凭她浆洗衣物的钱，实在没办法支撑整个家。</p>

不是没想过去找苦力活，但别人见她儿子长得瘦弱，根本不收，就算收，工钱也非常少。</p>

得知庆王府招收工匠建造坊院，一天能得六十文，她毫不犹豫就带着儿子来了，谁料她儿子的年龄不够格。</p>

这年头，谁家招工还看年纪的啊！</p>

妇人实在没法子，只能跪地请求。</p>

“姑娘，您能不能通融通融？”</p>

旁边也有人不忍心，附和道：“就是，不就差了三个月嘛，你家主人也不会在意。”</p>

“姑娘就收了吧，看样子也是能吃苦的，不亏。”</p>

“我家那个十岁就出来做工了，这都快十六了，怎么不收呢？”</p>

众人议论纷纷，采夏沉默片刻，最终退步道：“我得先请示殿下，你们明日再来吧。”</p>

母子俩连忙感恩离开。</p>

采夏松了口气，正要收摊回府，几个彪形壮汉大步前来，为首的声音洪亮道：“这里招工？俺几个想试试。”</p>

采夏见他们体格壮硕，心中甚是满意，面上却冷淡问：“你们会匠工活计吗？”</p>

“当然会！”</p>

“行，先登记一下，后日城门口集合。”</p>

瘦脸汉子问：“为什么城门集合？不是庆王府建造坊院吗？”</p>

逢春解释道：“是去田庄。”</p>

几人：“……”</p>

“头儿，那还去吗？”一人悄声问。</p>

为首的想了想，“去！”</p>

反正如今没法轻易进庆王府，不如先去田庄探探虚实。说不定他们家二公子就被打发到田庄去了呢。</p>

当天傍晚，楼喻收到采夏的传信，不由低叹一声。</p>

冯二笔关切问：“殿下何事烦忧？”</p>

楼喻直接将信给他，“你看看。”</p>

“既然已有规定，依规定办事便可。”冯二笔不明白采夏为何拿这种小事来烦殿下。</p>

楼喻笑了笑，“她们倒是提醒我了。”</p>

之前光想着招工匠，却没想到这么多工匠吃饭的问题——他是打算包吃的。</p>

能来应聘短工的，都是些贫苦人家，估计舍不得吃。</p>

楼喻可不想他们做活做到一半晕倒。</p>

如果包吃的话，谁来做饭？</p>

如今田庄春耕，庄户上不管男女老少都得下地干活，没有空余劳动力。</p>

而且到了后面，等工厂发展起来，会有越来越多的工人，吃饭是个大问题。</p>

楼喻原先没有考虑周到，方才看了信上说的妇人请求，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p>

想通了后，他便提笔回信。</p>

冯二笔见状，不由道：“殿下就是太过心软。”</p>

楼喻笑着摇首，他可不是心软，而是要可持续发展。</p>

翌日，母子二人一早来到招工处。</p>

采夏得了信儿，说起话来也有底气了：“他做工匠还是不行。”</p>

母子满脸遗憾，眼中透着几分绝望。</p>

却听采夏话锋一转：“不过田庄要招收十来个女工，每日洗菜做饭可得二十文，你家孩子若能帮着做些杂事，也能拿到一些钱。”</p>

妇人惊喜异常，咚一声跪地感谢，那少年也是眸光发亮，对未来生出几分希望。</p>

妇人浆洗一日，不过得十文左右，只是做个饭，就有二十文，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吗！</p>

有些围观的汉子也心动了，纷纷想着赶紧回去让自家婆娘报名去做饭。</p>

做个饭就有二十文，世子殿下是散财童子吧！</p>

招工名单很快敲定，城门集合那日，逢春和采夏带着一众工匠和女工，前往田庄。</p>

冯二笔将楼喻的要求说给他们听，工匠们都是有经验的，听完要求当下就撸起袖子要上山伐木。</p>

冯二笔不懂建造，由着他们去了，还不忘让阿砚跟着一起去监工。</p>

有新鲜事儿做，阿砚倒是很高兴，满脸喜气地缀在工匠们后头。</p>

田庄附近山上林木资源丰富，工匠们干得热火朝天，阿砚有些无聊，便坐在石头上玩起草编。</p>

不多时，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来到他旁边，假装失足跌倒。</p>

阿砚吓了一跳，瞪圆眼睛：“你没事吧？”</p>

“没事没事，”汉子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坐在地上揉脚踝，“这位大人，俺脚崴了，能歇歇不？”</p>

阿砚虽然同情，却肃着脸道：“歇可以，但要扣工钱。”</p>

说着，掏出随身带的纸笔，开始记小本本。</p>

那汉子见他拿的炭笔，有些惊奇：“这是什么笔？”</p>

“殿下叫它炭笔，很好用的。”阿砚记录完，重新塞回怀里。</p>

汉子恭维道：“殿下真是聪慧无双！”</p>

提起殿下，阿砚就有好多话说了，滔滔不绝地赞美他家殿下仁慈宽厚，但涉及机密的事他都没说。</p>

那汉子附和点头，“说实话，俺听说到田庄建房子，一天工钱能拿六十，就知道咱殿下是个善心人。”</p>

他憨笑着挠挠头，“就是不知道殿下造的是什么房子哩。”</p>

阿砚道：“殿下嫌城里纸贵，说要自己建个造纸坊，还能赚钱。”</p>

汉子：“……”</p>

他在这说了半天，已经有些急了，不由道：“唉，可惜俺只是个匠人，恐怕没那个福分亲眼见到殿下的风采。”</p>

阿砚哈哈一笑，“你别担心，等坊院建好，殿下肯定要亲自验收，到时候就能见到了。”</p>

“殿下身边有那么多侍从护卫，俺可不敢抬头看。”汉子摇首叹息。</p>

阿砚笑：“倒也没有多少人，而且殿下亲和，不会怪你的。”</p>

“殿下什么身份，少了护卫，就不怕……”汉子话没说完，似乎意识到什么，捂住了嘴。</p>

阿砚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心思，依旧顺着他的话道：</p>

“这你不用担心，殿下身边有个护卫，他有家学渊源，武艺高强，闲杂人等近不了身。”</p>

汉子心头一跳，听上去很像他家二公子啊！虽然二公子沦为罪奴，但保不齐世子殿下看重他武艺，特意提拔二公子当护卫呢！</p>

他还欲再问，阿砚却起身去其他地方督工了。</p>

汉子和另外几人汇合，分析道：“庆王世子身边那个护卫，很有可能就是二公子。”</p>

其余人皆点头表示同意。</p>

为首之人道：“咱们再干几天，总有见到庆王世子的机会。”</p>

下工之后，匠人们排队去吃饭。</p>

阿砚则来主院，求见楼喻。</p>

见到楼喻，他将今日自己和那个汉子的对话复述一遍，完了后认真道：“殿下，奴认为此人很可疑！”</p>

能从小在世子身边当差，笔墨纸砚四人都不是单纯的性子。</p>

阿砚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可也不是真的傻。</p>

楼喻问冯二笔：“你觉得呢？”</p>

冯二笔知道的比阿砚多，稍一思量，便猜道：“会不会是从阳乌山而来？”</p>

“有很大可能。”楼喻颔首。</p>

冯二笔：“要不要让霍延暗中认认？”</p>

“行，你去安排，先不要打草惊蛇，他们是敌是友尚且不明。”</p>

冯二笔领命去寻霍延。</p>

霍延正拉着李树，在院中练习楼喻传授的军姿。</p>

两人已经站了一个时辰，大汗淋漓，浑身湿透，见到冯二笔来才放松身体。</p>

冯二笔避开李树，言简意赅说完事情，问霍延：“要不要去看看？”</p>

霍延毫不犹豫：“行。”</p>

工匠们围在河边的土灶旁吃饭，霍延借着庄子外围的木篱掩身，眺目望去。</p>

那几个汉子身形魁梧，在一众工匠中极为醒目，霍延一眼就看到他们。</p>

他凝视半晌，低首掩饰微微泛红的眼眶，哑声道：“他们的确是先考旧部。”</p>

冯二笔拍拍他的肩，“我去向殿下复命。”</p>

霍延转身，“一起去吧。”</p>

得知匠人中当真有霍家旧部，楼喻问霍延：“你打算怎么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