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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阵悠扬的汽笛声,又是一艘满载的船只,遥遥地驶来。
河面上吹来微风,拂动着何如月鬓边的秀发,这是让人满怀希望、又格外清醒的清晨。
“说得对。”何如月转向丰峻,清澈的目光坚定而明亮,“没有什么来不及,争取之后才知道。”
望着她被激起的自信,丰峻将那些准备好的话,都悄悄地咽进了肚子里。
何如月满腹鬼点子,这事必定难不倒她,丰峻只要暗中保护就可以。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眼看着上班时间已近,生怕遇见吴柴厂上班的职工,于是一前一后地进了厂。
何如月走进厂门时,苏伊若正好在门卫传达室拿报纸,喊了一声“如月”,二人一起并肩往行政楼走。
“苏阿姨手上怎么样了?”何如月心疼地捏着她手指端详着。
还好,纱布没有湿水的痕迹,保护得甚好。
苏伊若笑道:“就一个手指头而已,哪就那么娇气了,不影响做事的。”
“好歹也是缝了针啊,苏阿姨你有事不方便就喊我好了啊,千万别自己硬来,别影响伤口。”
“知道啦!”苏伊若抱着一摞报纸杂志,开门进了图书室。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何如月总觉得她笑得更开朗了,似乎手上的伤口也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困扰。
是昨天余叔叔送她回家,二人相谈甚欢吗?
何如月不由偷偷笑了。这下苏阿姨手正受伤,余叔叔要是还抓不住机会,那就余生都单着吧。
水打好,杯子洗好,赵土龙拎着包急匆匆进来了。
“何干事来得真早啊。来来来,我来扫地。”赵土龙比何如月晚到了,虽没有迟到,但却惭愧得很,赶紧抢活儿干。
“黄主席来了没?”何如月问。
“来了,跟我前后脚上的楼。”赵土龙道。
何如月立刻转身去了隔壁。
黄国兴正擦桌子,一见何如月,倒也热情:“小何早啊。”
“黄主席早!”
“正要找你呢,等下啊。”黄国兴转身在水盆里搓了一把抹布,挂好,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来来,坐。”
何如月料想他应该就是说女工委的事,坐得端端正正,面带微笑聆听。
“昨天局里开会,说了咱们厂成立女工委的事。是这样,局里的意见是全力支持,但考虑到咱们厂没有合适的女工委主席人选,所以会调一位女干部过来。”
“人选定了吗?”何如月问。
“还没有,目前有几位候选人,局里正在斟酌,还没有最后确定。”
“我想问问,为什么我不行?”何如月单刀直入。
黄国兴一愣。之前他跟何如月说过,成立女职工委会员,会派一名资历老一点的干部过来,当时何如月似乎没有反对啊?
但看着何如月笑容坦荡,倒也不是质问,更多的是跃跃欲试。黄国兴也笑道:“之前不是说了嘛,你资历浅,怕是很难服众。”
何如月当然明白。
她想了想:“黄主席,我绝不是对你有意见啊,我就是直言不讳。服不服众,得问‘众’啊。”
黄国兴的身子微微向后靠了靠,随手拈起桌上的笔,若有所思地轻敲着玻璃台面。
略一思忖,黄国兴道:“其实我是支持你来当女工委主席,阻力不在我这里。”
何如月早就料到。
其实之前黄国兴几次和她提及此事,她就能从黄国兴的语气中听出来,他并不希望自己手下再来不好管理的空降兵。
所以阻力绝不在黄国兴这里。
“那阻力在哪里,我去努努力?”何如月笑着,语气轻松,似乎竞选个班干部那么简单。
黄国兴心中一动,突然觉得何如月初生牛犊不怕虎,又的确是个有能力的,让她去闯一闯,说不定还是个奇兵?
打定主意,黄国兴缓缓道:“你要能说服蒋书记,这事就成了一半。”
“行!”何如月站起身,“等我说服蒋书记,再来向黄主席讨教成事的另一半。”
看着何如月风一样进来,又风一样出去,黄国兴苦笑着摇摇头:“这丫头……”平心而论,他希望何如月成功。
甚至,他希望两年后自己退休,这一大摊子能交给像何如月这样对工作有热情的人。
…
风一般的何如月,却并没有风一般地冲向书记办公室。
她首先回办公室,花一个小时写了一封自荐书,里面详细列明了自己的工作成绩和工作设想,然后打电话问了厂部办公室,确定蒋敬雄没出去,这才叠着自荐书向厂部小楼走去。
蒋敬雄办公室有人,是团委书记孙博伟正在汇报工作。何如月也不着急,就在办公室外安静地等着,设想着等下要怎么跟蒋敬雄表达。
还没打完第一遍腹稿,书记办公室的门就推开了。
一见门外站着何如月,孙博伟有点意外:“何干事来找蒋书记?”
“嗯,我有事。”
“那你进去吧,蒋书记在的。”孙博伟还好心趁到她耳边,“说话小心些,蒋书记心情不大好。”
“为什么?”何如月赶紧问。
知己知彼是最重要的,这种重要的谈话,首先就不能触霉头。
孙博伟见四周无人,低声道:“这不许厂长调走了,局里要再来一个副厂长,蒋书记不乐意,怕对吴柴厂业务不熟。”
原来是这事。
真是天助我也。何如月重重点头,也低声道:“明白了,谢谢孙书记!”
的确要谢,这个信息十分重要。
等孙博伟走了,何如月伸手,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蒋敬雄不耐烦的声音:“谁啊!”
果然心情不太美丽啊。
何如月拿出最可爱的少女娇俏嗓音:“蒋书记,我是工会何如月。”
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这么有礼貌的美少女,是个大叔就会收敛几分脾气。她很确定,蒋敬雄就是看在何舒桓同志的面子上,也不会当面就和自己为难。
果然,蒋敬雄的语气缓和了些:“小何啊,进来吧。”
何如月推门进去:“蒋书记好!”
“有事吗?”蒋敬雄问。
“想和蒋书记谈谈工作。”
蒋敬雄望她一眼,显然有些不解。不过他还是很包容,拿出了部队转业干部该有的胸襟:“坐吧,你是头一回来找我谈工作吧。”
“是的,谢谢蒋书记。”何如月在他对面的折叠椅上坐下。
“是这样,咱们吴柴厂向市总工会申请的女职工委会员试点,黄主席应该向您汇报过了吧?”
“嗯。”蒋敬雄没有多说。他有些猜到何如月的来意,倒也被她的大胆给小小惊了一下。
“我想竞选女职工委员会主席,蒋书记您看合适吗?”
何如月一下就扔出个炸雷,把蒋敬雄轰懵了。
他以为何如月就算有不切实际的想法,也会先打探、再迂回、最后委婉表达,希望厂里考虑自己。没想到这丫头居然二话不说,这么猛。
这是连婉拒的机会都不给啊。
蒋敬雄五秒钟恢复镇定,笑道:“小何同志这么生猛,把我这个老家伙都给震晕了。”
何如月笑眯眯:“跟蒋书记说话,不能玩心眼,藏着掖着显得多不真诚。行就不行,不行就不行,蒋书记最痛快的人。”
这话真是说到蒋敬雄心坎上。
吴柴厂一把手是厂长董鹤鸣,搞技术出身,高学历,外人提起董鹤鸣,无不竖起大拇指。但他蒋敬雄,虽然身居书记一职,不可谓不威严,但他是部队转业干部,而且是机械局空降过来,在吴柴厂根基不深,难免被人拿来和董鹤鸣比较。
一比较,他就显得没董鹤鸣会说话,是个粗人。
最多算是粗人中有水平的那种。
被何如月赞是“最痛快的人”,蒋敬雄听了舒服。
但舒服不代表就降智。
蒋敬雄笑道:“小何勇气可嘉,但这女工委主席位置十分重要,那是直接面对市总工会的,你才工作几个月,实话实说,不太合适。”
“所以蒋书记是担心我做事不牢靠,是吗?”何如月笑着将自荐书递了过去,“这是我的自荐书,里面有我对吴柴厂女职工工作的总结,和成立女工委之后的工作设想。”
蒋敬雄有点惊讶,接过自荐书,粗略一翻,整整三页,写得满满当当,字迹清秀,十分惹人好感。
“这是我上班后听说局里可能要调一位有资历的女干部过来,心里着急,所以临时写的,有不完善之处,还请蒋书记批评指正。”
蒋敬雄更惊讶了,不由抬腕看了看手表。
九点整。
这就意味着,何如月七点半上班,听说消息后,立即着手,前后应该只有一个小时左右的空间。
一个小时,就写了三页纸。
不说还要整理和思考,就是抄书,一小时抄三页也不容易啊。
蒋敬雄不由低头,仔细看了头两段,叹服道:“看来小何同志平时这积累了不得,短短一小时就能写出这么完整的材料,很厉害啊。”
何如月笑道:“因为我对咱们厂的工会工作投入了热情,也对女职工的处境有着切身的体会。全厂正式职工2156人,其中女职工331人,另有女临时工35人,其中有将近150位,我都和她们谈过话,另外能准确报出几乎所有女职工的名字……”
150位。何如月进厂三个月,也就是说,几乎每天都会找一位以上的女职工谈心。
这不仅仅是工作量的问题,更彰显工作责任心。
何如月不可能提前知道市总工会要进行女工委试点,所以她开展这些工作,完全是出乎本心,而非功利心。
蒋敬雄动容了。
但,不代表他改变心意。
“这材料我会仔细看。不过,小何啊,一个市里的试点,那是要对上头交代的,除了你对工作的热情之外,你跟别人比,没有任何优势。厂里为何要冒这个险?”
何如月语气诚恳:“蒋书记,试点,本身就意味着冒险。”
蒋敬雄盯住了她。
这话没错,但他依旧找不到冒险的理由。
何如月道:“如果咱们厂能有合适的人选,我肯定不会出来班门弄斧,但现在咱们厂不是没有合适人选嘛。其实等局里派人,也很冒险。派来的人是不是适合这个岗位,会不会是第二个周文华,这也是冒险。如果运气好,新来的同志为人正派、工作热情,但她人生地不熟,全部重头来过,又是一层冒险。我熟悉到现在这样的程度,尚且用了三个月,咱们厂争取来的试点,等不起三个月。”
顿了顿,何如月笑了,语气也变得轻松:“咱们吴柴厂,一年就可以产量翻番,三个月实在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不约而同的,何如月用了和丰峻一样的理由。
蒋敬雄皱着眉头、翘着二郎腿,未置可否地盯着她。
“这就是你的优势?”他反问。
何如月点头:“虽然我只工作了三个月,但我在吴柴厂,比她们多了三个月。而且……我正派啊,哈哈哈哈。”
这大言不惭的,顿时把眉头紧锁的蒋敬雄给逗笑了。
“小何同志啊,你可真敢说!”蒋敬雄指着她,眉头已经展开。
“起码两个顾虑在我这儿都不存在吧,我觉得……我还是有优势的。”
蒋敬雄放弃了他的二郎腿,从椅子上站起身,手插进裤兜,在办公室里踱着圈。看得出,思想斗争很激烈。
“不能服众啊……”他喃喃地道。
还是那句话,能不能服众,不是领导说了算,得“众”说了算啊。
何如月觉得,是时候拿出杀手锏了。
“蒋书记,我只求给我一个机会。能不能服众,让女职工投票。要是她们都不投我,我认栽。”
“你说投票就投票啊!”蒋敬雄转过身,正正地盯着她,语气有些不满。
真是的,好歹厂里二把手,这小丫头,来指导我工作。
要是换了别人,蒋雄敬这一凶,肯定就偃旗息鼓了。但他对面的可是何如月。
何如月惭愧一笑:“蒋书记批评得对,是我异想天开了。我这也是……病急乱投医嘛。”
“胡闹!”蒋敬雄回到位置上,重重地坐下。
虽然还是喝斥,可语气却有了些长辈一般的关怀。
“那蒋书记给我支个招?”何如月眼巴巴地望着他,期待都要夺眶而出了。
这是个套。只要蒋敬雄一答应,就等于他同意推举何如月当候选人。
显然蒋敬雄没有发现何如月的“阴谋”。他搞了半辈子政治工作,哪知道一个黄毛丫头也这么多心眼。
蒋敬雄还当真被何如月打动,当真认真地想了想。
“我看这样吧……”他斟酌着,“我跟黄主席碰个头,再征求一下各分工会的意见,全体女职工投票太大张旗鼓了,不妥,就小范围,让各分工会派三个女职工参加推举,这个倒可行。”
要的就是你这话!
让吴柴厂的分工会投票,会不会投出何如月不知道,但绝对投不出局里那几个虎视耽耽的。
谁知道你们姓甚名谁啊。
“行,谢谢蒋书记!”何如月大声谢着,站起身来,狠狠地鞠了个躬。
本来蒋敬雄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像被这黄毛丫头绕进去了,还没来得及细想,看到她这兴奋的样子,又被逗笑了。
“到时候投的不是你,你可不许来找我哭鼻子。”
何如月笑呵呵地:“不会不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争取就错过,我会难过死的。争取了但没争取到,我就问心无愧!”
听她这番话,蒋敬雄倒也有几分佩服。
“不管怎样,还是勇气可嘉。年轻人有这样的冲劲,是好事。”
“年轻人有冲劲,年轻人也莽撞,多亏有蒋书记这样的宰相啊!”
“宰相?”
“宰相肚里能撑船啊。蒋书记肚子都能开航空母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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