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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秀与凌音相视一笑, 对迟朗点点头, 示意他走在前。

此去往天牢的一路, 不管是守备还是刑官,都目不斜视, 不敢往他们这一行的方向看过来, 显然是一早就受了吩咐,要视而不见, 听而不闻的。

毓秀在心中冷笑,情绪也变得有点复杂。

凌音见毓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只以为她是为召见贺枚烦恼,想劝一句,却不知从何开口。

待到天牢内设的刑官班房,迟朗将毓秀与凌音送进门, 安排二人上座,吩咐当茶牢差奉上茶果,躬身拜道, “皇上与殿下稍作歇息, 臣这就请贺大人前来。”

一个“请”字用的十分有分寸, 毓秀似笑非笑地说一句,“迟爱卿既然已经带我们到这天牢之中,朕自然不差最后几步路,你且领我们前往关押贺枚的牢房也无碍。”

迟朗犹豫了一下, 摇头拜道, “天牢之中关押的不止贺大人, 何况牢中污秽,皇上龙体尊贵,未免节外生枝,还是在这里召见他更妥当。”

他说这话的时候特别看了一眼凌音,见凌音点头以应,心里才更多了几分底气。

毓秀顺着迟朗的目光望向凌音,见凌音摇头,才打消了念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朕就不为难迟爱卿了。”

迟朗躬身行礼,才要转身去带贺枚,毓秀却又将人叫住,“迟卿虽做好安排,可天牢之中人多嘴杂,即便今晚当班的都是你的心腹,也难保不走漏风声,朕好奇的是,在此之前,你是如何同他们解释朕与悦声的身份的?”

迟朗小心翼翼地看了毓秀一眼,见毓秀面无表情,忙又把头低了,“臣只说今晚来探监的是贺大人从前在礼部的旧友。”

毓秀点头笑道,“倒也合情合理。”

迟朗听了这一句,心中已经生出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毓秀再开口时就问一句,“刑部天牢地牢,私放人进来探监是约定俗成的惯例吗?”

“约定俗成”四个字念在毓秀嘴里只像是讽刺,“惯例”二字更是让迟朗如鲠在喉。

凌音满心不解地看了毓秀一眼,他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点为难迟朗。即便现下刑部行事不规不矩,流弊横行,他们也正是因为这些流弊才得见贺枚一面,既已借了便利,便没有理由再追责流弊。

这当中的因果,原本就是一个悖论,毓秀心中自然明白,她明知凌音盯着她看,她却只望着迟朗。

迟朗脊背发寒,躬身对毓秀拜道,“刑部天牢地牢,私放人进来探监的确是旧例流弊,臣身为一部尚书,治下不严,管理不利,请皇上责罚。”

毓秀冷笑道,“刑部的旧例流弊岂止这一件,待朕料理的工部,自会来料理你刑部。”

毓秀特别在“刑部”之前加了一个你字,迟朗从她话中品出了兴师问罪的意味,哪里敢多说一个字,只得诺诺应了。

毓秀默默看了迟朗半晌,眼看他面色变晦暗,才稍稍缓和语气,笑着说一句,“天牢地牢未必不能放人探监,只是探监要有探监的规矩,刑官小吏们不该把放人探监当成为自己谋财的手段。”

迟朗点头道,“皇上所言极是。身负刑职,知法犯法,原是刑官大忌。是臣尸位素餐,办事不利,未能树立一部尚书的威信,严肃法纪。”

凌音在一旁为迟朗抱不平,又不好说甚,只轻轻叹了一口气。

毓秀明知凌音对迟朗生出恻隐之心,却并不解释,转而问一句,“贺枚的状况如何?”

迟朗轻咳一声,斟酌答话道,“贺大人在林州受了苦,幸在被押解上京的路上,已将伤势将养的差不多了。”

这一句说辞倒像是他之前精雕细琢准备了应付她的,进可攻退可守,至于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恐怕要她见了贺枚本人才能分辨的清了。

毓秀深恨迟朗圆滑摇摆的个性,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今晚来刑部大牢是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了。

“你先去带贺枚,等我与他见过,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迟朗听毓秀语气凌厉,心中忐忑,难免疑惑她是要为贺枚受刑的事迁怒于他,低头出门之后,又觉得有些委屈。

这些年来,迟朗不是感觉不到毓秀对他的偏见,可他对她的态度,又觉得十分无能为力。他曾艳羡程棉得毓秀倾心信任,也认定她对他的淡漠,兴许是因为自己不是她的嫡系,又或是他一贯圆滑世故的秉性与她喜爱的品格相左。

迟朗认定,他这一生都不会得毓秀垂青。

私下与程棉豪饮畅言时,迟朗也曾借醉酒对老友抱怨。与姜壖舒景虚与委蛇并非他本愿,混迹官场这些年,他要报效朝廷,须得自保为先。

他迟朗并非不想忠君,只是忠君并非只凭一腔热血,他做不了君子之臣,也做不了赴死诤臣。一想到在君上眼中,自己只是一个左右贴靠的滑臣,迟朗就觉得心寒。

毓秀做皇储这些年,继位之前又担任了两年监国,却从不曾单独召见迟朗一次。迟朗也曾犹豫过,是否要将自己的骄傲尊严全部抛弃,跪在小小的女皇面前,对她把这些年深藏在心里的话说上一说,就算换不来她的推心置腹,到底落得一个清白,不至于让她继续误会他是一根摇摆不定的墙头草,只等时机钻营倒戈。

迟朗出门之后,班房里就安静的连一根针掉到地上也听得到,凌音见毓秀脸色铁青,猜她是真的动了气,就垂眉劝她一言,“皇上不该责怪迟大人,他虽身居尚书之位,刑部上下官员大多却是姜壖舒景的爪牙,他能做的事也十分有限。”

毓秀望着凌音,摇头苦笑,“你以为我是对迟朗发怒?”

凌音被问的一愣,“皇上不是在生迟大人的气?”

毓秀一边摇头,一边轻轻叹了一口气,“连悦声都这么想,迟朗恐怕更要疑心。适才我一时失态,实在是因为心中怒火升腾,压制不住,我当迟朗是自己人,就没想着在他面前控制情绪,想来,是我太不谨慎了。”

凌音听了这话,心里好受了许多,忙陪笑道,“臣误会皇上,好生惭愧。皇上因为贺大人受苦的事恼怒,本是人之常情,待会你见到他,万万保重龙体,不要哀愁动怒才是。”

毓秀笑着点点头,“悦声不必担心,朕自有分寸。”

凌音见毓秀嘴唇发干,就站起身将茶杯端到她面前,“牢房里的茶虽不好喝,皇上好歹喝一口,否则一会说多了话,又要口干舌燥。”

毓秀不想拒绝凌音的好意,就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水,这边才放下茶杯,迟朗就吩咐人禀报,说贺枚带到。

毓秀对凌音使个眼色,凌音点点头退出门去,迟朗与凌音一同等在门外,只贺枚一个人进门来见毓秀。

毓秀见到贺枚的时候,本想马上就站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忍着等他把大礼行完。

她上前扶他的时候,眼眶也有点发酸。

君臣执手一望,各自心中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

毓秀上下打量贺枚,见他头脸衣衫洁净,多少放下心来,一边放了他的手,回到原位去坐,一边示意他坐到凌音才坐过的位置。

贺枚谢了恩,扶桌落座。

毓秀见贺枚两脚走的沉稳,头上却有一丝薄汗,猜他是身上哪里不舒服,却强撑着不想在她面前露出端倪。

莫非迟朗才说的那些他已养好了伤的话,都只是敷衍她的妄言?

毓秀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干脆直言问一句,“贺卿在林州受了什么刑,又受了什么伤?”

贺枚被问的语塞,他之前百般哀求迟朗不要将他的伤情告知毓秀,见到毓秀之后,他也极力地在掩饰身体的不适,奈何还是被她看出异样。

她既然已经把话问出了口,他若是还顾左右而言他,故意搪塞,未免有沽名钓誉的嫌疑。

贺枚无法,只得低头说一句,“臣在林州时受了杖刑,被衙役一个不小心打断了腿骨。”

毓秀眉头紧皱,一腔怨愤无处发泄,“除非大奸大恶之人,刑不上大夫是西琳惯例,姜壖未免太过有恃无恐。”

贺枚苦笑着摇摇头,“臣涉嫌谋害钦差,同谋反罪,在刑官眼里,自然算得上是大奸大恶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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